十月中旬,皇后病重,太子在整个上京贴榜遍寻名医不得。殷解语刚回来的时候,这个消息已在上京城中沸反盈天,许多窃窃私语都在说着皇后怕是熬不过冬月。
上京城已下起了雪子,冷的刺骨,萧淡秋让元姜在上京城中购置了两件蓑衣,上京城外柳荫河的雪景是一大绝色,前朝,常有文人墨客在那送留亭中围炉作诗,一大早,萧淡秋就让人提前在亭中生好了火炉,带殷解语来赏雪。
殷解语何尝不知道,十几年前,她曾和子轩来这里赏雪,去那河中划船,抓鱼,在岸上烤鱼...来到这里,她难免想起过往之事,只是今日,心态已经淡然。
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子轩,那是藏在心底一段纯真美好的日子,也是子轩,让她更为珍惜如今在她身边的人。
进了亭子子,二人摘下蓑衣,上面有温好的桂花酿,听萧淡秋说,是元姜他们用今年的新桂酿的,清香扑鼻,萧淡秋倒了一杯酒,站到檐边,随手洒下,回首对上殷解语差异的目光,他说,“当年子轩去上邪国之前,我曾在这里送过他,我答应过她护你周全,他若灵魂犹在,见到你我今日,应该放心了。”
“是啊,他会放心的。”
殷解语眼眶开始湿润,她起身将萧淡秋牵到亭内靠在他的肩上,声音中染着几分感伤,“这里真的好美啊,那么干净剔透,不知我们还能看几次。”
楚显的心机让人后怕,他如今销声匿迹,就连容子言都斗他不过,她怕,萧淡秋牵连其中,最终能否抽身而退。她也怕,楚显会对姐姐和永淳不利,这些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结果,结果会是好是坏。
萧淡秋只觉得胸中一沉,殷解语这些日子的心事重重他看在眼里,他将自己的绒貂往殷解语身上搭着一下,紧紧搂住了她,“解语,其实,有许多事我也猜不透。但是我向你保证,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都不会有事,此次之后,我们便远离这容氏皇朝,我带你走遍天下,这四方美景我们还可以看很多遍。”
他仿佛看透她的心底最深处,驱散了那里的恐惧彷徨,殷解语望向眼前的男子,只感觉震惊又感动,“真的吗?”
萧淡秋抬手拭去殷解语眼角的泪,浅声道,“解语,你认识我这么久,可见到我有什么事失策过?过来,元姜亲自酿的酒,我们先尝尝,若是不好,等太子登基过后,我们往后的日子,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酿酒。”
二人走回石凳边上,将酒放在火炉上烫热,桂花酿酒性不太烈,恰好适合暖身,元姜备了整整一坛,她们喝到午时,才差不多饮完。
赏雪的人渐多了起来,雪地里一片嘈杂的脚印连绵不绝,偶有人大声嬉闹叫唤,也有人吟诗作赋,萧淡秋知晓殷解语不喜呆在人多热闹的地方,二人穿戴好蓑衣,就往亭下走去,下面有许多人打着纸伞,正排队想上来。
走下凉亭,殷解语突然拽住萧淡秋,指了指亭上刚上去的人,萧淡秋见她脸色发白,不由聚精会神的去听亭上之人的交谈。
“皇后娘娘怕是熬不过今冬了,当年拈花之乱的罪魁祸首,若非皇上顾念夫妻之情,又顾念她是太子的生母,哪里容得她活这么久。”
“是啊是啊,太子遍访名医,到如今都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了。”
殷解语捏了捏萧淡秋的手,已是十分的焦急,“姐姐这些年郁郁寡欢,心结难解,我离宫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不好了。”
萧淡秋道,“我们才回来,所以不知道此事,你先不要担忧,我已经让元姜去见皇上了,午时之后,他应该会带回消息。”
殷解语心中稍稍安了些,说到元姜,她不由自责道,“我真是笨,有一件事我一直忘记了,元姜和芳菲两情相悦,但是元姜一直碍于你没开口,不敢擅作主张,芳菲自小陪我长大,她本性纯善天真,将来会是个好的妻子。”
“元姜这没嘴的葫芦,难怪自我回来之后他总欲言又止的。我是见有个丫头跟在他身后,也没多想。”说罢,她将戏谑的眼神投向了殷解语,咧嘴笑道,“你可曾觉得,元姜那个闷葫芦有点像你,不解风情,至于那个丫头到有几分我的浪漫风范。”
殷解语思及这许多年来,他为她付出了不少,在她面前吃过不少闭门羹,愧疚之感陡然升起,“淡秋,是我不对,过去许多事我皆不是有意的。”
萧淡秋伸手在殷解语头上的斗笠之上一磕,藏了一嘴的笑意,一下子喷涌而出,他随手扔掉头上的帽子,捡起地上的雪,稍微揉了一下,就往殷解语身上扔去。
雪球厚重,他舍不得揉的太重砸在殷解语身上,那雪球往空中一抛,就散开了,簌簌的飘荡在空中,朦胧的对面,传来了他空朗的笑声,“娘子,你较真的样子,怎么每一次都能让为夫神魂颠倒?
殷解语捡起地上的帽子,小碎步跑到他跟前,左顾右盼了下,竟真瞧见了四周许多人对他们递来笑意,她将帽子替他戴好,语气里透着娇涩,低声嘟囔道,“淡秋,这里好多人都看着。”
萧淡秋任殷解语认真地替他戴好了帽子后,正要牵起殷解语的手,却不防她何时藏了一手的雪,从手中向他的面容挥去,等到那雪花散开,她人已跑到老远去了。
他迈步去追,她已故意放慢了速度,一手扶腰,笑的开怀,“夫君,叫你也吃一鼻子雪,总要如此戏弄我。”
萧淡秋停在原地,抬手作了个揖,“是我轻狂了,向娘子赔罪,娘子可要为夫护送你回家?”他转念想到殷解语内伤还没调理好,担忧她太过劳累,又道,“哦,不对,是为夫想一路背着娘子回家,娘子帮我打着伞,可好?”
殷解语问,“哪里有伞?”
萧淡秋冲他了然一笑,就脱下自己的蓑衣,小跑着去找一位行人,低声交流了几句,就用蓑衣换了一把纸伞,再次跑到殷解语面前的时候已是双颊通红。
他将伞递给殷解语,便浅蹲着在前,背着殷解语在雪中走了起来,殷解语甚爱听着雪地里的走路声,每一声落到耳中,都衬得这世间是那么清净,仿佛俗世的一切争闹都不曾存在过,只有相爱的人在这方干净的天地间耳鬓厮磨。
“解语,你说,日后我们的孩子会习得像你这样的武功,又有我这样一幅聪明的头脑,日后我们快意江湖,只是平民身份,希望他可不要眼高于顶的好。”
殷解语笑得手中的伞险些滑落,她止住了笑意,严肃起来问道,“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萧淡秋认真想了半晌才道,“我都喜欢,告诉你一个秘密,男孩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萧忘,若是女孩子呢,名字你来想,好吗?”
殷解语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那些美好的幻想多在闹过转过片刻都让她觉得自己十分的贪心,她只摈弃心中一切关于未来,好的,以及不好的想法,细声呢喃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要忘记什么?”
“忘记过去的仇怨,我不希望他日后总是记住悲伤。”
他曾说过,人总是习惯忘记欢愉的事,却总是牢记悲伤。
殷解语轻叹道,“是个好名字。那女儿的名字我要好好想想...哦,对了,就叫萧忆欢,好吗?”
“忆欢,很美的名字。”
二人一回去,萧淡秋就让元姜去宫里查探殷皇后的病情了。宫中之事,传到坊间,可行度就只有四五分了,何况若有皇亲病重,多半情况下也不会传到民间去了,更何况皇室招榜之事,只在戏折子中常见,自古以来,现实中却是鲜少有之。
元姜还未回来的时候,殷解语和萧淡秋只在京中打听到点稍微靠谱的消息,皇后的寝宫确实有太医来往频繁,皇上也无心朝会,经常在皇后的寝宫一呆就是一整日,这也是官方传出来的消息。
殷解语的心因这点消息,心里就仿佛被一根麻绳紧紧扭着,揪心酸楚的很,直到黄昏时元姜回来的时候,也没有放松下来。
“夫人放心,皇后的病重不过是用来迷惑众人,用以隐藏皇上病重的烟雾弹。皇上到了弥留之际,是必然要请太医的,一旦太医来往内宫频繁,定会谣言四起,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皆到了‘枕戈待旦’的状态。”
他在宫中呆了几乎一整日,别说午饭,估计连茶水都没喝过,殷解语却也顾不得这些,她只拉着他问,“可是真的,皇后娘娘她身体无恙?”
元姜瞄了一眼萧淡秋,见他点了点头,才和殷解语说,“不过,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确实病了,太医署开了许多理血活气的药,她缠绵病榻也有些日子了,只是病情轻缓,我不好过问,还不知道。”
他已经尽力注意措辞,可殷解语听在心里,依旧担忧不止,若是帝后同时缠绵病榻,永淳一个人如何面对这满朝的压力,还有藏在暗中随时准备放冷箭的莫寻欢,叫人防不胜防。
姐姐的病情不知究竟如何,永淳是姐姐唯一的牵挂,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她只觉得心悬浮在半空中,找不到地方去停靠,她平静的点点头,无力的丢下一句话,“劳烦你了。”
元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见殷解语进了房中,这才和萧淡秋交代起了正事,“我见过皇上了,已经告知他和太子殿下您已驻兵在外了。他今日气色不错,留属下说了会儿话。临走时邹院正偷偷告诉属下,说皇上已是回光返照,就在这两天了。”
“不知他留你都说了什么?”
元姜哀叹了一口气,面上流露出来的是浓浓的遗憾,“属下去的时候,皇上没多少气力,也没说什么,只是属下瞧着他充满了悔恨,念叨了两句...”他抬眼偷瞧了一眼萧淡秋,才挤出来口中的话,“他就念叨了几句,说此生对你不住。”
萧淡秋沉默了许久后,才痛元姜交代了一下芳菲的事,进屋时,殷解语已然熟睡。这几年来,殷皇后在中周旋,容子言才会请楚显救了她三年,他知她心中忧心殷皇后,于是脱了外衣侧躺在殷解语身边,一手揽着她,说,“解语,我知道你没睡,明日让元姜偷偷带你入宫,我奉密诏回京,是不方便进宫的。”
殷解语抓住他的手,轻声问,“你不怕这是个陷阱吗?”
其实,莫寻欢突然消失,因没了问心的解药,永淳不想姐姐操心换药的行为殷解语是理解的,只是她难以忘怀在她离宫的那一日永淳的话,还有他的眼神,正是那眼神,让殷解语感觉,不管有没有解药,永淳对自己早生了杀心。
“怕,只是我了解你,殷皇后待你恩深义重,她如今病了,你不去看她一眼,难免终身愧疚。你放心,过两日我也是要入宫的,到时候,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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