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过携小龙女及神雕下得华山,一路缓缓而行,过了十几日,终于到了终南山附近,小龙女近乡情怯,心里一阵高兴一阵紧张。这日他们二人已到终南山脚下,此处杂草丛生,凋敝不已,当时正值深秋,草木枯黄,一片凄凉。杨过游目四顾,远远望见了一颗松树下两间茅草屋,这里便是当年他与小龙女在山中的居所。时隔多年,茅草屋子非但没有破败倒闭,却比以前更坚固厚实,他又望向屋前那片玫瑰花从,虽花叶凋零,却花枝井然有序,似是有人日常照看。他心中一惊:“莫非有人居住在此?”
“龙儿,我们去那边看看!”杨过拉着小龙女的手,朝着茅草屋方向走去。小龙女走在杨过身后道:“好。”
顷刻间他们便已到茅草屋外,杨过又仔细瞧了茅草屋外光景,只见屋前非但无杂草,且整齐有序,确是有人在此生活,此地本是他与小龙女多年前栖身之所,两人曾于此生活多时。离开多年,不想现在却有人烟,怀念之情油然而生,念此杨过大声道:“我夫妻二人路过此地,不知能否讨口水吃?”小龙女望着茅草屋,想起当年与杨过在此相处的日子,心中一暖,微微一笑。
杨过话音刚落,便有一女子从屋内走出,身着灰色布衣,破旧却净。她眼忘杨龙二人,见二人虽已至中年,但男的飘逸俊朗,女的秀美脱俗,似是世外高人,不觉脸上一红,害羞道:“二位请稍侯片刻。”
说着便转身快步走进屋内,用葫芦瓢端出水,递至二人跟前道:“此处简陋,请二位不要嫌弃!”
杨过微微一笑,伸手接过葫芦瓢,却先递给小龙女,小龙女接过水,轻轻一泯,又将水递给杨过,杨过仰头一饮而尽,说道:“甚是甘甜,多谢姑娘。”将水瓢递回给灰衣姑娘。又想起终南山地势偏僻险要,寻常百姓很少来次居住,这位姑娘却在这隐居,难道是遇着什么难事?遂缓缓问道:“姑娘为何在此偏僻之处居住?”
灰衣姑娘长叹一声,微微摇头道:“这位大爷有所不知,我并非居住于此,此处也并非我之居所,只是避事至此,见这里无人居住,便暂借居于此罢了。”
杨过忘了一眼灰衣姑娘,又望着茅草屋道:“你怎知这里无人居住?”
灰衣姑娘一惊,连忙道:“我却是不知,我与哥哥来此处时,这两间茅草屋已破败不堪,多处倒塌,屋顶已掀,想来无人居住,是已稍加修葺,用来栖身。”
“原来如此。”杨过微扬嘴角,又问道:“不知姑娘所遇到何事?不妨说与在下听上一听,或许能解你烦恼!”杨过在江湖飘荡十六年,行侠仗义之事不乏少做,这时又忍不住问道。
灰衣姑娘摇摇头,一声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是世间之事情义不可两全。”说着忘向杨过,见他面上正气凌然,不似奸邪小人,又娓娓道来:“我本世代居住于终南山外五十里的偏僻山村,小女子福薄,未及出生,生父病亡,与妈妈相依为命。长及三岁,一日,家门外忽躺一少年,衣衫褴褛,脸黄瘦小,似是久未进食,妈妈见之可怜,遂予之饭菜,加以照顾。他得妈妈赐饭之恩,无以回报,便求妈妈收留,妈妈心地仁慈,见他孤苦伶仃,无家可归,又得知其已年近十三,心中念道他不久便可自食其力,便收留他于家中。因家中多一口人吃饭,妈妈便白天下地劳作,晚上点灯做针线活,贴补家用,至我六岁,妈妈终因体力不支,染疾身亡。少年时已十六岁,感念妈妈收留养育之恩,便尽心抚养我长大,待我甚好。及至去年,我年过十六,兄长已二十好几,兄长见我已长大成人,且模样周正,他近年来因尽心抚养于我,并无娶亲,而今年岁渐长,也想着娶妻生子。便想着自己与我二人相依为命,我又受他养,倒不如二人从此结为夫妇,也好终生相互照应。”说到这里,灰衣女子停了一停,眉头紧锁,又长叹一声。
杨过听着心里一震,剑眉紧蹙,低声的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逃到此地?难道你与你那哥哥也是不容于世人,所以才隐居到处?”
“那倒不是,我这哥哥并非那兄长,兄长抚养我十载,他如父如兄,恩情如山,万死不能报答,可要取我为妻,我如何敢应?我虽非他生,却为他养。名义兄妹,实乃父女,如若成婚,天地不容。更何况我亦心有所属,我与哥哥家比邻而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情投意合。我不愿兄长伤心,又不能断了与哥哥之情,万般无奈,才与哥哥离家出走,逃至此处。”灰衣女子答道。
“你既受兄长之恩,现在却离他而去,岂非不义?”杨过又问道,脸上一阵白,左手微颤。
“世上之事本就难两全,我虽感念兄长之恩,但要我以身相许,确也万般不能,恩可以报,心却不能给,如若嫁于兄长,却不能全心相待,岂非不义?我既与哥哥心心相印,却另嫁他人,这又让哥哥情何以堪?”灰衣姑娘望着杨过,接着说道:“小女子只是乡野村妇,不知道理,只知人生在世,匆匆不过数十载,心之所向,素履以往,不求富贵扬名,但求与心爱之人携手共度。恩情也好,亲情也罢,自当竭尽性命已报,但情之所起,与恩义无关。小女子今生既已选择了哥哥,就只能辜负兄长!只愿来生做牛做马,偿还兄长恩情!”
杨过听此言语,脸色铁青,身似雷击,心如石压,拳掌紧握,体内一股真气上下乱串,口角流出一丝鲜血。小龙女自来不关心旁人,眼里心里只有杨过一人,对于灰衣女子之事故并不关心。但见杨过此时神情大变,不由得全身一抖,她见杨过嘴角泛血,心道:“不好,过儿此乃走火入魔之兆。”急忙双掌平推至到杨过背后,帮他调解体内真气。不多时,杨过脸色泛红,小龙女收回手掌。
“谢谢龙儿。”杨过睁开眼睛,轻声说道。适才听灰衣女子讲述自己身世,竟与自己何其相似,但灰衣女子随心而行,最终与心悦之人携手,而自己年少轻狂,不管礼法,不顾道义,娶师傅为妻,虽说是在姑姑重伤之际完成其心愿,却也是在报她养育教导之恩情。他选择了姑姑,自然就错失了内心深处的红影,杨过自诩从明天才智天下少有,却于情字上从未参透。
“你我夫妻之间何需言谢!”小龙女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杨过苦笑一声,又想起走火入魔前灰衣女子的话,不禁仰天长笑,笑中带悲,顿时丛林间飞禽四起,走兽撤逃,闻者心中冷意渐生。
“好一个情之所起,与恩义无关!”杨过转眼望向灰衣女子,忽地冷笑一声,说着从衣袍内取出一定银子,伸手递给那女子,说道:“现在蒙古进攻中原,终南山亦非藏身之所,这里有些盘缠,你与你那哥哥往江南而行,即可躲过蒙古人,又可远离你兄长,岂非不好?”
“不,不,无功不受禄,你的银子我却是不能收。”灰衣女子摇手道。
“就当刚刚饮水之报酬,无需推脱,龙儿。咱们走罢。”杨过手轻轻一掷银子便到了灰衣女子怀中,随即揽住小龙女纤腰,脚步一扬,消失于灰衣女子面前。灰衣女子拿着银两,呆看着杨龙二人离去的方向,摇摇头道:“此人好生古怪。”不多时,转身走向屋内。
杨过与小龙女由水路返回古墓,一时无话,古墓多年未有人进入,已是蛛网遍地生。杨过点上蜡烛,稍加打扫,在寒玉床边挂上绳子。小龙女只站在一边,看杨过忙前忙后,当她注视着那根睡绳时,娇身一颤,却有丝血由嘴角流出。小龙女全身突然像针刺般疼痛,不由得发起抖来,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赶紧抹去嘴角的残血。
“龙儿,你怎么了,为何发抖?”杨过挂完睡绳,见龙女似是有恙,连忙问道。
“没什么,许是久未回来,心里过于激动罢了,过儿,我累了。”小龙女微微一笑,看着杨过说道,又转头望着睡绳,心想:“原来我体内这毒却是没解。出绝情谷跟过儿一起,我心境大变,多思多虑,已是不妙,又许久不吃那白鱼,这毒怕是又复发了。”
杨过看小龙女望着睡绳,想她多日来奔波,确实疲惫,扶着小龙女道:“龙儿,那你先休息片刻,我去弄点吃食,好了以后再叫你。”
小龙女微微点头,纵身一跃,便睡于绳上。杨过轻轻走出,举着蜡烛来到贮存食物的石室,只翻出一些陈旧的蜂蜜,闻见一股霉味,已不能入口。他皱了皱眉头,将蜂蜜丢在一帮,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放下手中的蜡烛,抬头望着古墓顶,一片漆黑,杨过苦笑一声,心道:“原本就是坟墓,何来光亮?身在这活死人墓中,还指望不是个活死么?”杨过低头看向石桌上的蜡烛,单手靠在石桌,闭上眼睛,若有所思,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杨过次日醒来,蜡烛已灭,却见小龙女站在身边,笑着看着自己,不禁一惊。“龙儿,你醒了,我不知不觉睡着了,你可是饿了?我看古墓里头已没有可食用之物,要不我出去打些野味?”杨过轻声的对小龙女道。
“不必了,过了,古墓久不住人,自然不会有食物,我自带了蜂蜜在身,你若是饿了,调制一些充饥便可。”小龙女悠悠的说道。
“好,龙儿你说怎样就怎样。”杨过答道,扶着小龙女回到平时居住的石室,拿出小龙女带来的蜂蜜,以水调制,冲上两碗,与龙女分而饮之。
山中不知岁月,转眼已过月余,这日,杨龙二人一个坐于寒玉床边,一个立于一旁,一时间两人都沉默无语。杨过自觉不妥,于是便又向小龙女说起十六年间行走江湖之事,且故意夸大其词,博小龙女开心,但小龙女每每只是微微一笑,低头不语,似是并不在意。杨过见状一愣,心道:“姑姑本不喜热闹,不爱管世家之事,我常说此些经历与她听,怕她会以为我留恋尘世,惹恼了她却是不好。”想到此处便不再出声。
小龙女听杨过又在她面前提及江湖逸事,虽面上只是微笑,但心想:“过儿终究还是喜欢外面花花世界,但我却想他陪我。”小龙女从寒玉床边站起来,走到杨过面前,一双美目望着杨过,柔情万分,道:“过儿,要不我们生个孩儿吧?”小龙女脸上红晕一遍,将头靠在杨过怀里。
杨过听后一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在江湖漂泊十六年,早就断了生儿育女之念,如今跟姑姑逢,只想侍奉她在古墓过完余生,姑姑于他如姐如母,从未有过非分想,更不用说生育子嗣。“龙儿,你是觉得我们现在这般不好么?”杨过回过神来,连忙说。
小龙女将杨过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下一冷,说道:“过儿你不喜爱孩子么?以前我瞧你甚是喜爱郭二小姐。那时我们带着她,不也很欢喜么?”
“不,我当然喜欢小孩子,只是…只是…”杨过只是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的话来。饶是他平时巧舌如簧,这会确不知如何跟小龙女解释。小龙女靠在杨过怀里,心里越来越冷,她将手撑开杨过胸膛,说道:“过儿,我想去看看师父了,你自去罢。”说完快步离去,泪流满面。
杨过看着小龙女离去,并未上前,他不知怎样跟小龙女解释,又或许他根本不想解释。
小龙女来到存放石棺的石室,默默的看着剩余的四具石棺,心道:“当真天意如此,师姐李莫愁葬身于火海,而十六年过儿一怒之下以重剑砍断一具石棺,现刚好余下四具石棺,过儿此生当不属于古墓。师父,如今看来您的话也不全然是对的,一个男人肯为你死,并不一定是因为爱罢。我错了,我本不应该下山的。”小龙女心中大动,声泪俱下,突然吐出大口鲜血。她赶紧盘膝坐下,以内功调息,却越来越不能集中精神,只觉体内真气四处串游,身子越发难受。小龙女唉声叹道:“没想到不过月余,已发作两次,看来我时日无多了。”想到此处她却陡然平静了。或许从跳下绝情谷那了刻起,她本就死了,十六年中,她绝了情,忘了爱,才能活着。上天怜悯,让她与她的过儿重逢,此生已无憾。她本不该再奢求太多,但人的**又岂是能自行控制的?现在余毒重发,莫不是天意难为,此次重逢实乃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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