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女闭目静坐在石棺前,想到自己已时日无多,重重的叹了口气。缓缓的睁开双眼,盯着眼前那几俱石棺。她自小于古墓长大,黑夜中视物犹如白昼,眼神扫过那副被杨过以重剑砍断的石棺时,忽然秀眉微蹙,沉思道:“过儿性情激烈,我终将逃不过死劫,若到那日,他又该如何自处?他一生凄苦,在这世上除了我原本也没有旁人怜惜,我若离去,世间又只剩他一人,他信守承诺,又半生求而不得,怕会不恋人间。”想到此处,却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石室走来,她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的站立起来。但闻脚步声在石室外停下,不再向前。
“过儿,你进来罢。”小龙女在石室内喊道,声音洪亮。
“龙儿,你在此处呆好久,我来看看你。”杨过边说边朝石室内小龙女走去。
小龙女微微一笑,不去接话,只是看着面前的几俱石棺。过了许久,淡淡的说道:“过儿可还记得孙婆婆临终前,我答应她什么?”
杨过一楞,左手大拇指重重的捏着食指骨节,脸上却扯出笑容,答道:“当然记得,你答应她照顾我一生一世。龙儿,如今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你自然会照顾我一生一世。”
小龙女转过头来,望向杨过,双目如同秋水,缓缓走到杨过身前,伸出玉指轻轻的握住杨过鬓间白发,轻叹一声道:“过儿早已是大人了,早就不需我照顾了,倒是我,从前至今都是由过儿照顾。”
杨过不知小龙女是何意,心里一阵慌乱,急忙说道:“不,过儿永远需要姑姑照顾。”说完连忙握住小龙女之手,却觉得一阵冰冷由他的手传至他的心里。
小龙女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杨过的白发,道:“过儿自然需要姑姑照顾,但却不需龙儿照顾。是不是?”
杨过一惊,才察觉自己失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竟自呆站在小龙女跟前。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最好,越说越错。自从与姑姑相遇,她就不停的在猜踱她的心思,生怕一言不慎,姑姑又离他而去,留他一人在这世上。十六年,他与姑姑离多聚少,数次分离让他更加思念姑姑,却也让他二人的沟壑越拉越开。原本只是性情各异,而今却又心意不通。
小龙女见杨过站在身前一言不发,娇身一颤,心下一凉,转过身子朝着石棺,说道:“孙婆婆,过儿已长大成人,已可以照顾好自己,再无需受我之照顾。我也算对您有所交代,并不算食言与您罢。”
杨过听过小龙女之言,却不愿再做任何回应。小龙女又望着杨过道:“过儿,我去那边石室练功,你也再去琢磨下祖师爷留下的功夫罢。”说完眼忘杨过,轻轻摇头,缓慢的离去,心道:“过儿,你终究不明白我的心,我既已在这里毁了当日答应孙婆婆之言,就不会再愿意你为我而死。”
杨过望着小龙女离开的背影,心似轻松了些。想起多年前跟姑姑所经历之事,都是轰轰烈烈,不是大悲大喜,就是大苦大甜,如今归于平凡,却这般不美好,不禁一阵唏嘘。
襄阳郭府
郭府后院东侧偏房,郭襄坐于房内,神情恍惚,眼中泛光,玉手托腮,忽而笑容满面,俏脸生晕,忽而秀眉紧锁,美目含泪。自从华山归来,她便时常独自一人在房里,不愿见人,日日思君,才刚满十六岁,却比寻常少女少了份娇态天真,多了几丝愁容。“砰砰砰”,房门上一阵敲门声响起,郭襄似是未闻,依旧坐于桌前。
“二姐,二姐,你可在?”屋外一少年大声喊道,此人身着蓝衣,浓眉大眼,天庭饱满,地阔方圆,挺拔结实,正是郭破虏。他本与郭襄为孪生姐弟,但生来便不似大姐郭芙般明艳动人,又无二姐郭襄般聪明机智,加之郭靖素来对他严厉苛刻,大多时令他以武学兵法为伴,是以并不引人注目,不知者竟不知他乃郭靖之子,但见他举手投足间颇有乃父之风,忠孝仁义家国为先,敦厚老实胸有见地。因郭靖黄蓉夫妇连年来忙于襄阳战事,无暇照料他与郭襄,郭芙便以长姐之身份代母亲之职责,照料他二人多年,又因与之性情相近,固与郭芙之情尤为深厚,平时对之从无拂逆。而郭襄从小性情古怪,心思多变,常让人措手不及,但毕竟一奶同胞,一起长大,这份情也是旁人不能及的。
郭破虏见屋内还是未有动静,便边拍着门窗边喊道:“二姐,二姐,你在不在?”
“好了,你要把这门拍散架了不成?”郭襄不耐烦的答道,缓慢的打开房门,一脸怒气的看着郭破虏,蛾眉微蹙,娇唇微翘。
“二姐,你果然在,大姐当真没骗我。”郭破虏笑着说道。
“何事找我?”郭襄心不在焉的问道。
“大姐让我喊你去前厅。”郭破虏答道。
“什么事要我去前厅?”郭襄又问道。
“大姐只让我喊你去前厅,并未说让你去干甚么。”郭破虏答道,转生朝着前厅方向望去,又道:“二姐,我们快走罢。要不大姐可要不高兴了!”
“哼,你偏爱听大姐话,怕她生气。我也是你姐姐,怎不见你听我话,怕我生气?”郭襄扬起脸道,怨声道。
“我怎的不听你话了,爹妈说你时,我不都是帮你么!”郭破虏苦笑不得,拉起郭襄的衣袖道:“好姐姐,不生气了,我听你话便是,快走罢!”说着便拉着郭襄往前厅走。
郭襄望着郭破虏,嘴角上扬,不情愿的跟着他走去。
“大姐,二姐来了!”郭破虏一进前厅便朝郭芙喊道,脸带笑容。
郭芙急忙于座椅上起身,走向郭襄郭破虏,将郭襄从郭破虏身边拉到自己身旁,轻声细语道:“二妹,你可是出来了,自从华山回来后,就总是瞧不见你,整天躲在闺房里,把自己憋坏了可怎么是好?你平日里最是喜欢热闹,今天姐姐带你和破虏去襄阳城里瞧瞧可好?”
郭襄望着郭芙,见她眉似远黛,瞳如秋水,唇似红樱,面若桃花,当真是绝代风华。自襄阳大战后,她是越发的娇美,虽还是刁蛮任性,却不似以前那般暴躁难以容人,对她也比往日更加上心。郭襄想起她与姐夫相敬如宾,夫唱妇随,而自己思君不见,便不由得心里一酸,眼眶泛泪,低下头道:“大姐,我不想出去。”
郭芙伸手葱白般的玉指抚摸着郭襄的头发,心里一阵发疼,心道:“杨过,我郭家的女儿都任凭你这般欺负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气,微笑道:“襄儿,听话,不要让爹娘这般担心了,蒙古大汗一死,今年却是可以过个好年,年节将至,我们一家人也可好好团聚一番。”
郭襄不答话,心道:“却是如此,往年想好好过年,却怕靼子趁机作乱,攻城略地,如今可以过好年,却是相思满怀。团聚?往年我总想与爹妈团聚守岁,今年我却只想与大哥哥团圆,可大哥哥你们现今身在何方?”
郭芙见郭襄神情落寞,不由得怒意渐渐生,放下正抚摸着郭襄头发的手,心道:“好个女生外向,有了心上人就丝毫不把家人放心上,我偏偏不许你如此。”郭芙俏脸微扬道:“二妹,我听妈妈提及前些日子你总问她如何去终南山古墓,是也不是?”
郭襄闻得郭芙此话,顿时兴致勃勃,拉着郭芙的衣袖,惊道:“大姐,难道你却是知道如何能去?”她又仔细打量着郭芙,摇摇头道,放下抓住的衣袖道:“大姐你又说笑,连妈妈都不知如何去那活死人墓,你又岂会知道?”
郭芙瞟了一眼郭襄,一声冷笑道:“我就是知道,可我就是不说。想当年若不是因为去古墓寻你,我又如何…”郭芙突然停下,不再说下去,突然面色泛白。
郭襄丝毫未察觉郭芙脸色已变,又拉起郭芙的手,喜道:“大姐果真去过古墓?”
郭芙从郭襄手里抽出手,苦笑道:“自然去过,可是我却不说与你听,除非你依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就是百件千件,我都依你,好姐姐,你说给我听听。”郭襄围着郭芙撒娇道。
“二妹,你依了我好好的在家里陪爹爹妈妈大家伙儿过年,这段时间任我吩咐,等到上元节,我便告诉你古墓所在,如何?”郭芙道。
“好,大姐可要说话算话。”郭襄笑着对郭芙说,说道勾起小指,要与郭芙拉勾为誓。
郭芙摇头道:“我不与你玩这小孩子的玩意儿,我说话自然算数,现在我要去街上采办年货,你跟破虏跟我一起罢。”郭芙拉着郭襄走出郭府,郭破虏跟在身后,三人走出府门,朝襄阳城里走去。姐弟三人在街上买了过年要用上的物品,满载而归。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除夕之夜,郭府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炮声不断,孩童欢笑之声不绝,武氏兄弟与耶律齐立于正厅之上,郭靖朱子柳与武三通等人坐于桌前,黄蓉郭芙耶律完颜等人在穿梭于厨房与正厅之间,郭破虏被武氏子女缠着放鞭炮玩耍,郭襄立于角落,看着众人说话嬉闹,并不参与。
天色渐合,屋外寒风呼啸,空中忽然飘起了柳絮般的白雪,只是片刻,地上就白茫一片。正厅桌上黄蓉已准备好年夜饭,郭靖望着屋外的飘雪,朗声道:“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好年头,愿襄阳可守,百姓安康。”
黄蓉笑着看着郭靖道:“襄阳有靖哥哥在,何愁不守?今夜乃除夕,快让大家伙儿上桌吃饭罢,要不就只得吃冷菜凉羹。”郭靖依言请众人入座,大家边吃边喝,好不热闹。
“来襄阳十多年了,今年过年最是开怀,爹爹妈妈也最为开心。”郭芙望着郭靖黄蓉道。她素来以父母为重,父母心情她亦感同身受。黄容微笑的望着郭芙,满心安慰,随虽说这个大女儿刁蛮任性,天资平平,但却忠厚孝顺,维护家人,与她最为贴心亲近,她亦最是疼爱郭芙。
郭靖眼望着郭芙,见她笑靥如花,忽而剑眉微蹙,摇头轻叹道:“今年能如此开怀却是沾了过儿的光,若非他全力击杀蒙古大汗,焉能如此?今夜我们团圆,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桌上众人皆不语,郭芙更是低头身颤,十六年来,郭靖逢年过节都会想起杨过,随之便对郭芙严厉训斥,更甚者对她多日不理不睬,郭芙嫁于耶律齐后,郭靖便连同耶律齐一起发作。
郭襄放下手中的碗筷,抬头望向郭靖,又望向郭芙,突然明了为何这许多年来爹爹每逢年节便会对大姐大发雷霆。心道:“虽然众人对大哥哥讳莫如深,褒贬不一。但是他侠义干云,心地善良,聪明绝顶,乃当世大英雄,而大姐纵暴躁,从来看不起他人,对大哥哥也不甚友好。定是他们之间有大仇,否则大哥哥定然不会于千军万马中要大姐向他下回磕头。”
“靖哥哥,现在过儿身在哪里又有何妨?他如今与龙家妹子在一起,哪里都是团圆。”黄蓉终是不忍心看郭靖伤怀,又怕他迁怒郭芙,便安慰道。
郭靖点点头道:“蓉儿说的是,是我多心了,大家吃饭罢。”酒足饭饱之后,武三通朱子柳及武氏兄弟夫妇辞别郭靖黄蓉夫妇,回府守岁。
又过半月,上元花灯份外美,郭芙略施粉黛,身着淡绿色皮袄,挽着耶律齐手腕,准备出门赏灯。刚出府门,便被郭襄叫住。
“大姐,你等等!”郭襄气踹嘘嘘道,像是一路奔跑而至。
“嗯?二妹,你这是怎么了?找我何事?”郭芙惊道。
“大姐,今天便是上元节,你答应我的事该兑现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郭襄焦急道,拉着郭芙衣袖。
郭芙想起那日与郭襄之约定,心道:“不好,这丫头是来问我古墓之事,那时我只想让她好好陪同家人过年,并未考虑诸多,现下该如何回她,若我当真说与她听,她必然会去古墓寻那杨过,那可怎好?”她看着郭襄双目直盯着自己,似是急切,她支支吾吾,不想言明,无奈之下轻拉耶律齐的衣袖,寻求帮助,哪知耶律齐并不知情。
“芙妹,你答应二妹何事?”耶律齐见郭杜芙拉他衣袖,想起郭芙姐妹二人适才对话,不解的问到。
“我…”不及郭芙开口,郭襄便生气的说道:“哼,大姐你果然不讲信用,堂堂天下第一帮帮主夫人失信于人,不知会不会让人瞧不起?”郭襄冷看着郭芙道。
“二妹,你休要激我,就算你知道古墓之处又有何用?杨大哥已经有了杨大嫂,你又岂是不知?”郭芙低声道,杏眼含怒。
“我自然知道,我只是…”郭襄眼中带泪,哽咽道。
耶律齐望着她姐妹二人,听二人刚刚话,已是明白她们为何争执,摇摇头,轻轻一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二妹,那古墓在终南山,与全真教相邻,十六年自断龙石放下后,正门便不能再入,如今只有通过全真教后山水道方可入内。”耶律齐当年与郭芙一起为寻郭襄入古墓,却是知道古墓所在,如今看郭襄依依不饶,郭芙又甚是为难,便实言相告。
“多谢姐夫。那襄儿就不打扰你跟大姐出门了。”郭襄感激的对耶律齐说道,随即转身跑回府内。
耶律齐看着郭襄的背影,微微一笑,回过头来看向郭芙,见她正呆呆的望着自己,一脸不满。便执起郭芙之手,意味深长道:“芙妹,人之感情,旁人又如何能道?唯有面对才能见分晓,你说呢?”郭芙一楞,不知如何回应,却心道:“齐哥此言何意,莫不是也是说与我听?”却又听耶律齐道:“芙妹,此番良辰美景,就不管旁人了,我们走罢,不知襄阳还能有几次花灯可赏。”说罢便拉着郭芙走向街市。郭芙点点头,不做他想,跟在耶律齐身后,两人兴致勃勃,游街观灯,夜深而归。
第二日大早,郭靖便着人叫郭芙耶律齐来后厅,郭芙到后,见爹爹手上拿着封信,脸色难看,妈妈也不言不语,却不知出了何事,便看了看一旁的郭破虏,小声问道:“出了何事?”郭破虏看了郭靖黄蓉一眼,指着郭靖手上的信说:“二姐留书离家,说是去游历江湖。”郭芙一惊,连忙走到郭靖黄蓉面前,低声道:“爹爹妈妈,是我不好,我想襄儿是去终南山了。”郭靖一惊,怒道:“胡闹,这丫头去终南山干甚么?不知江湖险恶,回来之后,必定要严惩。”
黄蓉望着郭芙,见郭芙正望着耶律齐,眉头紧缩,便心中有数,转头对郭靖道:“靖哥哥,你不必生气,这丫头让她出去见识一下也好,想当年我十五岁便已经行走江湖,襄儿机灵聪明,当不会吃亏,我会吩咐丐帮沿途照看。”黄蓉忘了一眼耶律齐,见耶律齐正望着自己,嘴角微扬,便也微笑回之,心道:“小辈中唯独齐儿明了这一情字罢了。”又转向郭靖道:“靖哥哥,如今年节过完,我们去城墙看看罢。”郭靖点点头,走出外厅,黄蓉跟随其后,边走便道:“芙儿,齐儿,破虏,你们也一起来罢。”
却说郭襄骑着毛驴离开襄阳,一路向西北而行,途中片刻不留,思念之心溢于言表,当真是日日思君不可忘,夜夜泪流枉断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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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日夜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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