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太子遇刺已过去五日,鄞都之中风波未平,嫌犯至今不知所踪,闹得周边百姓人人自危,连天宁寺的香客都肉眼可见的少了很多。
这几日问心老老实实地待在寺中吃着素斋,在夜阑的关照下看书习字,其实腹中馋虫早已蠢蠢欲动。连沾点荤腥都要偷偷摸摸,全天下再没有比她更惨的公主了!
今日恰逢十五,是夜阑每月为母后抄经祈福的日子。据夜阑所说,母后本家姓宁,是高祖开国的从龙之臣。先帝念及宁氏忠心,这才钦点了母后与父皇的这桩婚事。虽然此事在问心看来还有不少疑点,在满朝文武的名门娇女中偏选了一个没落武将家的女儿,这件事怎么说都有违常理。不仅如此,父皇继位后对困顿落魄的后族也并没有给予什么特殊优待,多多少少也说明了他本人的态度。不过在母后薨逝后,宁家到底还是得了个安乐侯的爵位以示安抚,但从此也更加沉寂下去。
不知是怕问心伤心还是别的什么,夜阑是母后的女官,但说起旧事总想三言两语轻轻带过。但每月十五的抄经日她必定雷打不动的将自己关起来沐浴焚香,在神前抄经一坐就是一整日,除饮清水外粒米不沾。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让问心觉得无论夜阑在回避些什么,大抵都是为母后着想的。
问心练完今日的轻功,坐在后山的树梢上百无聊赖地吹着晨风。她仰头怔怔地看了会儿湛蓝的天,任纷繁的思绪从脑海中流过,最后用澄净的天映满整片心湖,心神一片安宁。
这么说,今天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呢?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日不加餐更待何时!
说走就走!
思及近日的动荡局势,问心选了一柄不大惹眼的银色长剑挂在腰间,径直往□□来。
天宁寺共分前庭、中殿和□□。前庭是寻常香客求神祈福之所,中殿金碧辉煌乃是供奉皇室灵位的大殿,而□□则是寺中神职人员的住所非请不得入内。
时人笃信国教,不少士族高门也以能在庙中悟道修身为荣,因此□□许多屋舍也常有出身高门的客人暂住。
有幸在此处常住的贵人并不多,武威王之女——安平郡主算一个。
此刻安平刚用过早点,披着一件蓝缎妆花彩云灵芝纹斗篷,侧卧着靠在枕上看书。忽然一个小脑袋凑到她脸旁,冷不丁打趣道:“‘朝飞暮卷,云霞翠轩’,真是好文章!”
安平与问心朝夕相伴五年彼此最是相熟,此刻想也不想就知道是小皮猴子来了。
她搁下手中书卷,伸出染得殷红的纤纤玉指,捏住来人的小鼻子轻晃两下嗔怪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规没矩的!”
安平郡主自幼体弱,是个若弱不禁风的瓜子脸美人,性格温和最好说话。饶是佯装生气也是这般轻声细语,连寺中最警觉的狸花猫都吓不走,遑论彼此熟识的公主问心。
问心照猫画虎地把脑袋搁在安平的脖子窝里,学着她的声调撒娇:“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姐姐这样明理的闺秀,不也看这样的闲书么?等我下山去好好给姐姐淘换淘换,多找几本有趣的。”
话音刚落问心眼前一黑,忙闭上眼,原来是安平没好气地将书扣在她脸上。
“这可不用你操心,你别想打着我的旗号下山乱跑。”
睁眼瞥见表姐微微发红的耳根,问心也不说破,只是涎着脸笑了两声。起身将书搁在一摞字帖当中贴心的藏好,问心黏上去搂着安平略显单薄的肩膀嘟囔:“现在整个鄞都被围得铁桶一般,若是没有说得过去的凭由恐怕难以进城。好姐姐我只能靠你了!你瞧,这些素斋都把我吃瘦了!”
安平知道她向来无肉不欢,这次在寺中耽搁的久了必定浑身不得劲,因此也不惊讶。陛下没有下旨明确规定护国公主的活动范围,只是以公主之尊混迹市井确实有诸多不便,她乐得帮问心这个忙。
“是呢,要不是看你瘦成这样,我才不帮你。”安平如往常般轻而易举败下阵来,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唤过管事嬷嬷要了一张武威王府下人的凭由丢了过去:“早去早回,否则阑姑姑那儿我可瞒不住。”
问心摸摸下巴,才几日不食肉就又尖细了不少,真是好难养肥啊。出入凭由既然到手,问心心情甚好,腻着安平说了一车子好话哄得表姐眉开眼笑,最后还顺走了一顶新制的帏帽。
眼看日头渐高,问心快马加鞭地赶到鄞都西门,门口盘查的兵士果然比往常多了许多。午时未到,进城后她先买了一块不小的牛肉,才调转马头往吉星巷奔去。
清河在鄞都以南,南城由于交通格外便利住了不少异乡商贾。吉星巷就在城南,此处商业气息浓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生意买卖,因此看起来热闹富庶,比贫民聚居的城北一带好过太多。
问心走进一间冷冷清清的小酒馆,环顾四周只见大堂中寥寥数人,小二抱着胳膊靠着钱柜昏昏欲睡吗,只是不见掌柜的踪影。
她掀开门帘一头钻进后院:“清姨,我又来蹭饭啦!”
后院侧门微启,被唤作清姨的女子略略偏头,与问心目光相接,似有惊讶之意。门外隐约有男子的声音,清瘦的女子点点头,片刻后挥鞭声与车轮吱呀声传来,那人的车架大约走远了。
酒馆有名春来,虽然不算很大,但能在城南众商之地存活至今,必有自己的门道。问心不懂生意经,不该问的从来不问,只当自己是个寻常食客。全鄞都城的茶楼酒肆,只有这里的炙牛肉做的最好,也养刁了问心的舌头,十次进城倒有九次要来解馋。
清姨眼尖,一眼瞧见了问心手里的牛肉道:“呦,这回自己带上肉了?怎么,怕我这儿不给做啊?”
胡商好食牛肉,饮葡萄酿,在他们的带动下鄞都人大多爱吃牛肉,本来牛肉是不缺的。但今年时气与往年不同,听说南边不少地方今春还下了几场大雹子,粮食价格涨了许多,这养牛的商户怕折本,将牛的数量降了又降,生生让寻常牛肉成了抢手之物。
问心道:“这不是牛肉价高,我怕清姨赚不着钱,此后再不肯做炙牛肉了。”
清姨伸手接过那块牛肉掂了掂,玩笑着说:“这么些只怕两吊钱都打不住,不仅够抵一顿饭钱只怕我还要倒找你半吊,如何有赚?”
问心和她常来常往,自然知道掌柜的刀子嘴豆腐心,便道:“饭钱我照常付,保管不让姨吃亏。”
“小小年纪就别学人家打肿脸充胖子了,最近生意不错这点饭我还请得起。没良心的丫头,每次来就只管要肉吃。”清姨剜了问心一眼,嘟囔着忙活去了。
问心和春来酒馆的缘分肇始于十年前。那时师傅还在京中,见她年幼贪玩不忍苛责,反而经常带她四处玩耍。当年问心年方七岁,趁师傅与邻座客商攀谈的功夫,一口气偷喝了小半壶酒。小孩子家酒量小,没过多久就醉得不省人事,将师傅吓得不行。
这些年人移事易,师傅和曾经一处玩耍的师兄们各奔东西,只剩问心一人孤零零地守着西山。她平日里总爱往鄞都跑,贪嘴只是一层,更多的是寻找记忆中的残影,街头巷尾的烟火气会给人一种家的感觉。
好像真的有点孤单啊。
问心回到大堂中,将熟悉的桌椅陈设一一收入眼中,信步走上二楼。许是时间还早,两侧的雅间都敞着门,客人们还没到。细细看去楼上雅间的布置显然比楼下讲究了不少,桌椅换成了成套的楠木,桌上也配了整套的成窑餐具和数碟瓜果糕饼。
推开雅间的木窗,微凉的空气带着阳光的味道涌了进来,让人耳目一新。
丝绸庄的布幡迎风招展,上头似乎写了几种看不太懂的文字,有的看起来像蚂蚁似的;瓷器铺子的胖老板殷勤地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商送上小轿,那洋商探出脑袋抛出一个飞吻,吓得胖老板的肉抖了三抖......
鄞都东西两市虽然名声在外人流如织,但这吉星巷却是外国商人采办大陆特产最主要的所在。初到雍国的外商不必往别处去,只管在吉星巷谈好生意,在南城外点货押船,就能直接经清河入海再运回母国,一趟下来便捷高效。大陆诸国再无谁有此地利,雍国商贸繁荣,于此一项获益颇多。
楼下传来清姨中气十足的数落声,问心下楼一看,是方才偷偷打瞌睡的小二垂头耷脑地挨批。靠近钱柜的那张桌子上摆了三四个小菜,问心一眼看见最爱的炙牛肉和挂满红油的夫妻肺片,高兴得直眯眼。
清姨余怒未消:“我瞧你晚上也是早早了熄灯,怎么这样没精神?要不找个郎中瞧瞧别耽误了。”
“清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来来来,一起吃!”问心在一边打着岔,给小二使眼色。
小二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听着。
清姨似乎对这个犟驴也没什么法子,只得无奈叹气道:“行了,看你还是新手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吧,马上第一波客人就要到了,吃完好干活。”
问心松了口气,刚端起碗准备好好开个荤,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惊呼。
一个甲胄俱全的男子站在门外,大喝道:“把这儿给我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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