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火炮的光斑中颤抖。
火炮的朝向不是化为废墟的巴鲁尔仑镇,而是四方黎送来的敌方援军,一种和马外形类似的邪物,被称为尸马。不同的是,它们的蹄子很粗厚,身形更高大,浑身带着不祥的腐臭,被它们踩一脚足以咳血,甚至死亡。
它们朝着笨重的火炮飞奔而来,绕着圈,戏弄茫然无措的炮兵。浓烈的焦臭味把士兵包裹在内,逐渐麻痹了他们的感知。
“点火——!”不知何处传来炮兵队长的大吼。
十几台火炮一齐被点燃,士兵脸上全是汗水,焦急地移动炮架对准尸马,然而尸马的速度比炮台的挪动速度快得多。一部分士兵找到了规律,预测了尸马的轨迹,然而火炮仅打中一只,其他的便因受伤四散而逃。
“追!”炮兵队长扯着嗓子喊,“别放它们去别的城镇,这东西有很强的污染性,会让人腐烂!”
尸马朝北跑,士兵一路追,重炮紧跟其后。
顾名思义,重炮比火炮更沉重,威力也更大,即使配备炮台,也需要孔武有力的人才能推动。
北边没有大城市,只有零星几个小镇,残忍点说死了也不算大事,但放任尸马到处跑绝对会成为大.麻烦。这东西甚至有可能渡河去北大陆,造成大面积伤亡。
“对准了吗?”
重炮小队队长用望远镜往尸马逃跑的方向看,一片昏黑,他只能扯着嗓子传音给前方的火炮队,“报告目标方位!”
“北,1点钟方向!”
炮台的位置是正确的——重炮小队队长收到回复后不假思索地指挥:
“放炮!”
火炮队队员看着炮弹像陨石一样落在眼前的草原上,场面宏大,然而只砸死了一匹尸马,黑着脸啐了一口:“妈.的,没打着!你们重炮队搞什么……!”
火炮队小队队长呵斥道:“闭嘴!”
又传音给重炮队:“你们打近了,把炮筒抬起来!”
重炮小队队长依言下了命令,很快,十几门黢黑的炮口对准天空。此时狂风乍起,炮筒吹得嗡嗡作响,烟灰掩盖了前方的情况,重炮小队队长正要询问前面的情况,却听到火炮队的人还在喊:
“往前!往前走!它们快要到海边了!”
他看不到火炮队的行踪,只知道对方在焦急地呼喊,为了不耽搁时机,他只能让大家咬牙前进。
负责推行重炮的士兵们穿着汗衫,脸上、身上一片血红,青筋暴起,再一次负重前行,又走了一长段,重炮队再也没收到火炮队的消息。
连惨叫都没有。
作战的经验让重炮队的士兵察觉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比起追击他们必须回到正确的位置,所有人将炮台掉了个头,然而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他们一直没能走出烟灰的笼罩范围,也没有看到任何士兵、听到任何战斗的号角。
“……我们可能陷入了敌人的迷瘴。”
小队队长舔着干燥、沾满灰尘的嘴唇,褐色的眼珠焦急地在烟灰中清点小队成员,“好消息是,我们没有走散。”
“该死,是某种术法吗?我们被困在术法的屏障内了?”
“怎么办?”涨红的脸庞纷纷看向他,“你是队长,我们都听你的。”
士兵们站在原地,等待小队队长的指示。
“我们应该……”他反复抿嘴,擦汗,犹豫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朝着现在的方向继续前进,如果一直走不出去,我们就尝试用炮火轰开迷瘴。”
士兵们再一次推动炮台,这一次大家的步伐沉重了许多。
半人高的滚轮在枯草地上碾过,按理说泥土上会留下压痕,但他们走了将近半小时,依旧没有找到来时的路,联络器也毫无反应。
雾越来越浓,天越来越黑,快要看不清身边人的脸。
小队队长终于下定决心,下令道:“全体注意,将炮台排成直线,炮口朝上30度,朝前方轰击!”
炮台依次填装,点火,发射,飞跃的炮弹带来短暂的光明。
“嘭——嘭——”
一阵如同水琴的回响,仿佛被穷凶极恶的邪物盯着,小队队长缩了缩脖子,冷汗直流。
虽为战争信徒,但这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直面战争,还未做好牺牲的准备。
一阵后,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小队队长不得不第二次下令:“炮口抬高至45度,再试一次!”
“嘭——”
“嘭——”
这一次的回响比上一次更绵长,而且稍显清脆,像冬天屋檐的冰锥落在雪上,有什么被击中了。
“有、有效!”队员们顿时兴奋起来,连忙又填了一批弹药,补充火力。
“轰——”
“等一下……”小队队长不安地倾听从远方传来的隆隆声,好像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倒塌,他奋力朝队员挥手,然而陷入兴奋的队员没能从雾中分辨出他的肢体,依旧进行了第二轮发射。
炮弹搅散聚集起来的水雾,画出十几道完美的抛物线,他们渐渐看清,被击中的并非所谓“术法的屏障”,而是海对面的悬崖。
巍峨层叠的岩壁上,山的轮廓在昏暗月光中朦胧不清,雪影如黑雨,从雪线飞落至海面,从一片片到一块块,再到雪山的整个剪影都被劈成两半一般往左右滑动一小截。
队长脑海里仿佛冒出“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像刚从冷冷的海水中爬上岸,浑身湿透了。
“不……”
“我们……”他嘴唇哆嗦,右手颤抖着抚摸肩膀上的铜色勋章,褐色的眼珠缓缓看向同样呆若木鸡的同伴。
所有人都成了哑巴,残废,聋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赫拉站在废墟最高处俯瞰大地,在他眼中,重炮小队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火蚁,虽然被蜇很疼,但蚂蚁只是蚂蚁,一根木棍、一道细流就能改变蚂蚁的世界,让蚂蚁转变前进的方向。
重炮队员不能理解自己是如何被恶神戏弄的,正如蚂蚁不能理解为何世界会发生这种变化。
【瞧瞧这群迷茫的小羊羔啊,他们看上去恨不得自裁谢罪。】
阿赫拉在他开辟的世界里无声鼓掌,闲庭信步,兴致勃勃地看着龙雨在被扭曲的世界中逐渐维持不住沉稳的模样,思考该如何进行第二次游说。
很快,他有了一个好主意。
直接辩论无法击败他,那用压力迫使他明白现状呢?
龙雨能感受到周身的空气都变得阻滞,在呼吸中流转的神力似乎都要离他远去,然而周围除了幻术创造的邪物虎视眈眈,没有其他变化。
……不,还是有变化的,那些邪物的脚下踩着的不再是邪物的尸体,而是他曾经的同伴们。
龙曾是地母的眷族。
地母的虚弱不知从何时开始。
龙雨从有意识以来就跟着族群四处游荡,龙族打服天下生灵,要求它们奉地母为最高神。
族长告诉他,这是为了拯救地母。
但是,族长似乎听不到同族的呼喊、哀嚎——
“救救我……”
“好痛……”
“为什么要拯救地母?”
“真相是,”族长将幼小的他背在脊背上,“如果地母死去,龙族一样会凋零。”
“龙族,可以说是完全由地母亲手捏造出来的幻想生物,祂赐予我们最坚硬的骨,最锋利的爪,最轻盈的身姿,和最绵长的寿命。”
历经千万年,族长的话依旧铭刻在他心中。
“几乎完美的生物,已经违背自然规则,因此必须付出代价。我们存在的代价就是,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抽取地母的神力。
“我们是地母仍然存活的象征,我们是因为地母的存在而存在。而只要地母活着,祂就会庇佑我们,庇佑这个世界。
“如今地母不知因何而虚弱,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帮助祂摆脱如今的状态,这样,这个世界才会恢复正常,我们才能继续自由生活。”
族长张开土地般的翅膀挡住他的眼睛,褐色的鳞片在金光与层云中起伏,他的嗓音在死亡的背景下变得沧桑。
“你是我们族群最幼小的一个,你必须活下去,作为地母的眷族,向全世界宣扬地母的至高、至伟、至善,用全世界的力量帮助地母,直至迎来生命的自然凋亡。”
【然,生命奔涌不息,灵魂莫敢消亡。】
【你未曾得到真正的死亡,也不敢在死亡后随意消散,因为你还未完成自己的使命。】
拟造的高台上,阿赫拉为他轻声鼓掌。
【感谢你没有遮蔽你的内心,让我得以窥见另一道真相。】
【看来,我和四方黎的同行,该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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