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辰说他有一件一定要现在做的事,所以先离开了。”魏烺回答。
“委托,这样算完成了?”
“当然,超额完成,委托人再也不用担心被突然崛起的克伦威尔家族顶替角色了。”
他似乎知道委托人是谁。
“喂,你们两个!”身后断裂的悬崖上,梅洛奇娅抱臂而立,“跟我一起回去,在这里待久了很容易被污染!”
在阳光下,她的肌肤泛起蜜色的光,水晶耳钉闪闪发亮。
魏烺一路搀扶着龙雨,两只手贴在一起,手心潮湿,分不清是谁的汗水。魏烺瞥了一眼,如果不是龙雨的手不寻常地颤抖,体温越来越高,他都不会发现,龙雨面不改色,却在忍痛。
他垂眸,握紧那只手,不留一丝缝隙,朝后拽了一把,示意龙雨停下。
“还是很疼?”
“没那么疼了,不用担心。”但他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看似温柔的双眼离得很近,近到足以发现,魏烺眼底没有一点笑意。
“疼很正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魏烺用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龙雨点头,收下这句安慰,道:“继续往前走吧,别让她们等太久。”
就像有什么驱使着他一定要和同伴会和一样,他义无反顾,松开魏烺的手。从随和中,突兀生长出几分固执,留魏烺一人发愣,随即莞尔。
不知在世界何处,躺在公园长椅上的黑发少年将脸上盖的报纸揭开,几只鸽子受惊飞走,随后又在长椅椅背上站成一排,歪头盯着他。
夕阳在公园露出一角,将他纯白的羊腿袖衬衫染成杏色。
少年漂亮到有几分非人感的紫罗兰色眼眸满是餍足,笑容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纯粹,又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吸引力,任何人看到都会渴望靠近他、了解他、守护他、禁锢他。
但这里只是一个荒废的公园,很少有人来,也不会有人看到他的笑容。
他唇齿泄露的低语如情人的呢喃。
“她没有骗我,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
三个人就这么慢慢走回雾城。
雾城上空的黑雾消散了许多,城市不再灰蒙蒙的,也不再有令人畏惧的克伦威尔家族卫兵在大街小巷巡逻,暴雨冲垮了破旧的木屋,但更多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对普通人来说,没有神存在的城市,才是更安全的。
诺尔辰去公墓祭拜父母,然后又坐马车到埋葬海伦娜的地方。梅洛奇娅拿到报酬先走一步,其他人则多留了一天,休息好之后才坐上离开海岛的轮船,在三天后回到庭灯,交付委托报告。
俞温对这份“详实”的委托报告没有任何意见——除了龙雨和魏烺,其他人依旧不知道权柄碎片的事,再则委托报告是要给委托人看的,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魏烺把这个消息瞒了下来。
事后,魏烺开始盘点这次委托的收益。
“大约是负四百六十万金币。”他笑眯眯地和龙雨对视,“抹个零,记四百万金币在你头上,你得在这里工作,积极完成大件委托,三年才能还清。”
钱花在哪里显而易见。从黑市花大价钱买来困住血腥猎手的牢笼占了大头,其次是诺尔辰的机械手指在行动的最后阶段受损,需要换新。不知道魏烺给梅洛奇娅的雇佣费是不是也算在里头。不过“抹零”一次性减了六十万,算起来龙雨血赚。
总之,龙雨全部认下,并承诺一定会还。
毕竟他占了最大的好处。
这次委托完成后,俞温给全队都批了七天的休假,也就是说,整个七月中旬,龙雨都不需要完成任何工作,可以在鸣狩城闲逛。
虽然都是城市,但鸣狩城和曾经的赫莱蒙思城完全不一样。每到夜晚,赫莱蒙思便化作灯红酒绿的黑暗繁华之地,白天则若无其事,就像生活在当地的人都有两幅面孔。
鸣狩城不是。这是一个就算在夜晚,年轻女人也能出门游玩的地方,虽然也不是没有遇到恶教徒、流氓地痞的危险,但在严格的治安管理下,少有发生。不会有人走进某间酒吧,然后发现这里是某个非法教派成员的聚集地——对于这一点,龙雨依旧心有余悸。
总结下来就是,赫莱蒙思城适合玩乐,鸣狩城适合安家。
休假期间,南大陆知名的怪奇马戏团恰好巡回演出到此地,廖长祈、符显影、丛见艘都兴致勃勃,尤其是丛见艘,十分乐意看到自己送过去的怪鱼被驯服后的模样。
龙雨也去看了,马戏团手底下的怪物们,也就是“表演者”,无论是会唱歌的“向日葵”,还是表演顶球的怪鱼,都能近距离满足看客的猎奇心理,又不至于突然发难、造成伤亡。
只不过,那是对普通人来说。
见惯了邪物的人再来看马戏团表演,就和进动物园差不多,一两次图个新鲜,多了没意思。
虽然俞温批假大方,但没人把假期修满。办公室还积压着那么多委托,只靠一半人根本忙不过来,而他们也不好意思只顾自己玩乐。没过几天,所有人都恢复到工作状态。
中旬的最后一日,俞温让龙雨单独去办一件费时但简单的小事:送法尔德去庆城。
自从把法尔德接来之后,他一直和诺尔辰同住,诺尔辰的冷硬脾气对上他也有所收敛,吃穿住行更是想要什么给什么。不过白笙考虑到让他一直待在庭灯、不接收正规教育,可能会限制他未来的发展,所以几个人和法尔德商量过后,决定让他到庆城去。
现在的庆城可能治安不尽人意,但音韵教派的老人大多留守附近。如今舞神被杀,新的音韵之神正在接管庆城,想必混乱也不会持续多久。
本来白笙想自己送法尔德过去的,但庭灯的文书工作就她和俞温两个人负责,最近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便请组织里靠谱又有空闲的人帮忙完成这个简单任务。
从鸣狩城到庆城,坐火车到赫莱蒙思城换乘另一趟火车,全程大约需要五天,是最快的抵达方式。龙雨准备好充足的食物和水,在次日傍晚,带法尔德登上了最近一趟的火车。
从鸣狩城到赫莱蒙思城的路上并不觉得这慢吞吞又吵闹的火车走了多远,但换乘后,在赫莱蒙思城到庆城中间的某一段路,能看到经过一片沙漠后,银杏树渐渐稀疏,更多地方种上了常绿阔叶树。再往前,火车要经过拱桥和水田。
法尔德不睡觉的时候,常去到两节车厢的交界处,靠半人高的栏杆坐着,眺望从未见过的景色,软软的红发被风吹起一缕,他干脆把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一侧的纯银雷云纹耳链。
龙雨就在不远处,随手拿起餐桌上的报纸。
《新城报》的记者依旧冲锋在第一线,撰稿速度快到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员工能把自己传送到世界任意地点去。实际上,《新城报》背后的战争教派过于庞大,在各个城市都有据点,驻守在当地的成员一受到消息,就会将信息送往最近的报社,报社有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机械装置,用神力启动后能与其他地区的报社联络。
这种机械装置被称为通讯器,是战争教派为了在战场上方便指挥,研究出来的成果,通讯器一般不外借,只由专人操控。
报纸的首版,用红色大字体写着“雾城巨变”四个大字,下面是记者拍摄的断裂的悬崖和浑浊的海水,在新闻末尾还提到,雾城居民会按照民意选出代表管理城市事务,尽快将所有被污染的水源打捞、统一用神力净化,恢复“夜光城”名号,以及欢迎大家来当地旅行。
看起来并没有给当地人带来太多麻烦,龙雨满意地收起报纸,叫来法尔德:“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达庆城了。”
法尔德坐累了,趴在栏杆上,说:“房间里没有要收拾的,就让我在这里等吧——那里的云好漂亮。”
龙雨抬头,河道上白得晃眼的云悠悠飘过去,上下都是清新的蓝色。
“这边刚下过雨。”他给法尔德解释云为什么这么白。
法尔德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如此纯净的蓝天,更不清楚云与天气有何种关联。
龙雨解释时,法尔德认真地听着,过后说:“妈妈的书里写过,她曾经在临近黄昏的时候遇到一场太阳雨,幸运地见到了麦田上跨越天际的彩虹桥。那有多漂亮?”
“非常漂亮,但没法形容。”龙雨的眉眼越发柔和,“你亲自看到才能体会海伦娜女士当时的心情。”
“希望我也能看到。如果看到了,我也要写一本书。”
“写什么书?”
“还没想好。”
火车齿轮“咔嚓咔嚓”地摩擦,刺耳的鸣笛声响了好一阵,前车厢的孩子抓起吃过的糖果包装纸往窗外扔,凭空制造出彩色的蝴蝶。餐厅不再提供服务,乘务员客气地请吃过午餐的客人们回车厢房间。
好的声音,坏的声音,法尔德都不讨厌,他哼起歌,是摇篮曲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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