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得罪不起

1965年,南城。

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响,宣告着茉莉花都的开场,也点燃了这个故事。

“弘哥!求您了弘哥!饶了他吧!”歌女叶如兰跪在地上,声音凄切。乐师温文杰已倒在血泊中,没了声息。她哀求的对象,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帮派龙头——沈弘。

沈弘一身深色条纹西装,内搭黑色衬衫,年近四十,气势迫人。粗重的金链坠在颈间,腕上金表折射着冷光,浓眉之下,狭长的眼睛深邃如渊,高挺的鼻梁衬得他面容冷峻。他梳着油亮的斜分头,此刻正沉着脸,大马金刀地坐在掀翻的桌子旁。

“呦,什么事惹得弘哥这么大火气?”茉莉花都的老板宝玉珠,风情万种地款款走来。她一头卷发,红唇似火,身穿黑色水滴领旗袍,显然是为应对沈弘而来。

这新开张的茉莉花都生意火爆,抢了月华夜总会老板孔美贞的客源。孔美贞咽不下这口气,请动沈弘前来砸场。沈弘果然威猛,进门就掀桌砸窗,驱散宾客,打伤乐师侍应,只等主事人现身。

“小女子初来乍到,却也知弘哥与月华的美贞姐交情深厚。能结识弘哥这样的人物,是我宝玉珠的福分。若弘哥愿交我这个朋友,规矩,我懂。”宝玉秀面带从容微笑,拿出两叠厚厚的钞票,“这十万,是给美贞姐赔个不是,怪我初来未曾登门拜会;这十万,请弘哥和兄弟们喝茶,日后常来常往,我定好好招待。”

沈弘瞥了眼桌上的钱,抬眼打量宝玉珠。一个女人,面对如此阵仗竟能这般临危不乱,倒是不简单。

宝玉珠笑意未减。

“哼!我孔美贞缺这十万块?”孔美贞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她不知何时也已到场。

沈弘皱眉,语气不耐:“人家话说到这份上,敬你是前辈,面子给足了,你还想怎么样?”

“面子?我要的是茉莉花都关门!”孔美贞抓起钞票狠狠摔在沈弘脸上,猛地撩起头发,露出脸颊一道狰狞的刀疤,“我十八岁跟你,出生入死!要不是为救你,我哥怎么会死?我又怎会被杜青山那个畜生糟蹋!我得到了什么?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她嘶吼着,眼中是积年的痛苦与不甘。

沈弘默默弯腰,将散落的钱捡起放回桌上,任由孔美贞捶打辱骂。他转身走出茉莉花都,坐进车里。孔美贞的控诉像钝刀割心,巨大的愧疚与自责淹没了他。他闭上眼睛,强忍喉头的酸涩,深吸一口气。

车窗外的街景模糊,一个身影却蓦然闯入眼帘。

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长发随意披散,穿着白色针织衫和粉色连衣裙,肌肤胜雪。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内双丹凤眼,清澈又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妩媚。她手捧一束洁白的茉莉花,步履轻盈,宛如天人误入凡尘。

阅人无数的沈弘,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美。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抹亮色瞬间驱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美丽的身影牵引。

只见她走进了街角挂着“从记”招牌的凉茶铺。

“姐姐,我回来了!”

“又买花了?”姐姐从芸看着妹妹从一心手捧鲜花进门。

“嗯,老板多送了一枝。”从一心声音轻快,径直跑上阁楼,将花插在床头柜的花瓶里。俯身轻嗅,花香让她眉眼舒展。

从芸跟上来:“声哥约你几次了?不能再推了。你想想,自从搬来这儿,没人敢来闹事,全靠声哥的面子撑着。就去一次,好吗?”

从一心垂眸,想起与好姐妹宝玉珠、叶如兰的约定,又想到父母早逝后姐姐独自支撑的艰辛,心中挣扎。终究不忍姐姐为难,她抬眼道:“好吧,说好了,我只和他讲几句话就回来。”

从芸奇怪:“你之前不是和他有说有笑,还收了他送的玫瑰?怎么现在……”

从一心避而不答,默默下楼,赴约去了。

茶楼雅座。王家声一身笔挺西装,高大英俊,鼻梁挺直。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从一心,难掩心动:“这几天我总在想,几次约你都不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我的身份让你有顾虑?”他深吸一口气,倾身向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跟我在一起,我一定给你幸福!”

“幸福是我自己觉得的,不是别人给的。”从一心抽回被他握住的手,站起身,“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说完便离开了茶楼。

王家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执着:“你不接受没关系,我会用行动证明,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这话让本就心乱的从一心,更加纷扰。初识那日,歹徒抢劫后慌不择路逃进凉茶铺,王家声如猎豹般追入,一个漂亮的擒拿将其按倒在地。铐上手铐起身时,目光撞上了被从芸护在身后的从一心。只那一眼,便是一见倾心。

后来一次……

“声哥!”两个便衣警察走进凉茶铺,拿出一块金表,“搜到的赃物,老板跟我们回去问话!”

从芸大惊:“冤枉啊!这表不是我的!”

从一心急得快哭出来:“真的不是姐姐的!”

王家声看了从一心一眼,对下属摆手:“不要随便冤枉人。”又温声对从一心道:“没事了,误会。”便带着两个一脸悻悻的手下离开了。

那次之后,从一心对王家声萌生了好感,收到他送的红玫瑰时,脸颊也悄悄红了。然而,常在凉茶铺歇脚、蹬车送货的陆成却提醒她:“那个声哥,常出入赌场夜总会,还跟个女孩走得很近,关系不清不楚的。你还是离他远点!”

陆成的话像根刺。更让从一心动摇的,是陆成后来拉她到赌场后巷目睹的一幕:一群人围殴一人,王家声冷眼旁观,抽着烟。待那人奄奄一息,他才上前狠踹一脚,揪起对方衣领:“再敢在我的地方出现,见一次打一次!”紧接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子亲昵地挽上他的胳膊,娇滴滴唤了声“声哥”,王家声脸上露出了笑容。

从一心转身就跑,泪水夺眶而出,心中满是幻灭的痛楚。

“有钱有势的男人是这样的。”陆成追上来安慰,眼神里藏着对她的倾慕,递上准备了很久的绣有水仙花的手帕。

“别说了!”从一心心中一片冰凉。

“怎么样?”从芸见妹妹回来,关切地问。

“没怎么样。”从一心低声应了句,匆匆上楼。关上房门,她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陆成给的手帕,王家声的身影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凉茶铺生意忙碌,从芸一人应付不来,从一心下楼帮忙收钱。一位客人走了进来。他六十上下,头发花白,腰背挺直如松,穿着一身灰色对襟短褂长裤,脚蹬黑布鞋。一字眉下目光炯炯,留着胡子,背着绣有太极八卦图案的布袋,拎着竹藤箱。他喝完一碗凉茶,问道:“姑娘,可知附近哪里有空房出租?要清净些,价钱合适的。”

“我认识个人,或许能帮您。”从一心见是外乡人,恰好看到陆成走来,便介绍了过去。

陆成得知来意:“不嫌弃的话,我那儿有间空房,是小了点。但带个阳台,晒衣服被子方便。两人合租,租金能便宜不少。”他带人去看房,推开房门,打开窗户,“厨房客厅共用,楼上楼下邻居都很好相处。”他想起什么,问,“对了,怎么称呼您?”

“我姓毛,毛小方。”毛小方环顾四周,点了点头,“清净就好,不错。”

得知眼前是位道长,陆成肃然起敬:“毛师父您满意就好。”

安顿下来,毛小方一声轻叹。早年爱徒阿帆惨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后来收养的徒弟们——老实的小海(孟海),历经磨砺渐趋成熟的阿初(郁达初),天赋颇佳的阿秀(雷秀),有他们打理伏羲堂,他放心。只是对钟君和黑玫瑰两位痴情女子,他深感亏欠。从一地到另一地,一次又一次不告而别,实属无奈。他自幼修道,志在伏魔卫道,光大本门,从未动过娶妻之念,更怕自己朝不保夕,误人终身。这么多年过去,想必她们也该放下了吧?他伫立窗前,望着天上明月,心中默念。

他不知,明月之下,钟君与黑玫瑰的执念,从未消减。

“好你个毛小方!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揪出来!”(钟君追至码头,眼睁睁看他乘船而去,心如刀绞却又不甘放弃。)

“好你个死小胡子!信里连我的名字都没提!太没良心了!”(黑玫瑰看完毛小方留给徒弟的信,气得直跺脚。)

小海(孟海)一愣,接过信看了看,茫然道:“瑰姐,你……认识字吗?”

阿秀(雷秀)也疑惑:“我记得你好像……”

阿初(郁达初)抢过信,夸张道:“哇!不认识字都知道师父没提你?厉害啊!”

“哼!看也看出来了!我一定要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黑玫瑰攥紧拳头,眼中是燃烧的斗志。

毛小方一夜辗转,被噩梦惊醒。梦中,钟君与黑玫瑰同时逼问:“你到底娶谁?!”他坐起身,心有余悸,眼皮又莫名跳了几下,顿感不安。他摇摇头,决定出门去“从记”喝碗定惊茶压压惊。

与此同时,从记凉茶铺内。

从芸拿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快步走上阁楼,推开妹妹的房门:“一心,你看!声哥送的,人就在楼下等着你呢,约你晚上一起去吃宵夜。”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一心看着刺目的玫瑰,别过脸去,语气坚决,“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那也不能晾着人家在楼下干等!总该下去说句话!”从芸不由分说,硬是把妹妹拉到了站在店门口的王家声面前。

王家声一见到从一心,目光立刻胶着在她身上,再也挪不开。听从芸解释“她有点不舒服”,他立刻紧张起来:“既然不舒服,宵夜改天,我陪你去看医生?”

从一心看着王家声关切的眼神,不想用谎言搪塞,更不愿给他留下念想。她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不想和你一起出去吃宵夜。”

这话像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王家声眼中的热切。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一旁的从芸心猛地悬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王家声盯着从一心看了几秒,最终没有发怒,只是化作一声深深的、带着挫败感的叹息:“我想……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没关系。”他眼神依旧执着,“我还是那句话,我会用行动证明。我会等到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愿意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天。”

说完,他深深看了从一心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

看着王家声的车消失在街角,从芸才敢松口气,随即又急又怕地拉住妹妹:“你呀!怎么一次又一次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他?你知不知道声哥的叔叔是两区总警司?就快退休了!他无儿无女,就声哥这么一个亲侄子,那位置将来肯定是声哥的!连警务处长都看好他,前途无量!这样的人,我们这种小门小户,怎么得罪得起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现实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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