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贺礼

鹅毛大雪飘落在白墙黛瓦、曲水乌蓬之间,推着一车油纸伞的小贩游走于大街小巷。

温秋蘅接过女使素绮递来的氅衣,行出了宁州都转运盐使司衙门。

“温大人府外方才忙晃晃一阵,怕是有人给送年货吧。”卖炮仗的大爷瞅见温秋蘅回府,想起方才温府派人抬进去的几个大箱子,堆着笑问道。

温秋蘅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素绮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温秋蘅:“京都来的,想是该有新动作了。”

温秋蘅快速打开,只一眼就皱紧了眉头。

素绮疑惑:“这字迹,并非出自江大人。”

二人略向下看去,署名处只见得一个“程”字,力透纸背。

温秋蘅了然:“她处境并不好。”必然是被人时刻监视着行踪,不然也不至于连封信都传不出来。

“江大人八成是已经暴露了,那您……”素绮有些冒冷汗。

温秋蘅微时得江敬月指点庇护,拜入她门下,此时二皇子既已知江敬月的立场,定然也要拔去温秋蘅这颗藏在宁州都转运盐使司多年的暗棋。

“有什么好怕的。”温秋蘅双目中毫无波澜,“字不是她的,可主意定是她的,我信她。”

“去东街那条挨着舒庆芳家的首饰铺子,拿着描好的样子,打一整套紫玉首饰,要次些的那种。”温秋蘅顿了顿,“现在就去,估摸着还能碰上舒庆芳。”

素绮小跑着去了。

温秋蘅俯身将信件丢入了火盆,火舌一点点吞没细软的纸,仅余了一把灰。

她又从书橱里取出了自己抄录的诗文,一点点塞入信封。

接着转动书橱最左侧的盆栽,书橱自中间分开,移至两侧,露出了一间暗室。

昏黄的灯下是一口木箱,落了一把精致的锁。

温秋蘅开锁抬起箱盖,将手中的信件扔了进去。

她仍是将书房恢复原样,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一双眼追寻着她的身影,眼见她转过长廊,才轻手轻脚摸进了书房。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打开了暗室。

她被舒庆芳派来,在这府中藏了多日,都没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今日眼见素绮出门,急匆匆招人往书房奉茶,便寻了机会过来,一贴近墙根,就听见了盆栽转动的声音。

原来,温秋蘅和京中来往的信件都藏在这里。

此次回去,必是要立大功了!

入夜后,执掌宁州盐务的宁州盐运司正使舒庆芳正靠在姬妾怀里,闭着眼睛如痴如醉地哼着曲。

“大人,浅容传消息回来了。”侍从低着头奉上了纸条。

舒庆芳猛得睁开眼,一把拿过纸条看了起来。

“藏得那么宝贝,估计又是京中那帮贱货指使她做见不得人的事。”他撕碎了纸条,“我说姓凌的长了翅膀能飞到京都,一到京都便被他们保护了起来,估计都是这贱人的功劳。”

侍从垂头笑着说:“上头忌讳着有人借盐务生事,他们可是要倒大霉了。”

“上次做事不谨慎,放了姓凌的跑到京城鬼喊,二殿下如今还不待见我呢。”舒庆芳咬牙切齿,“她不是要送礼给未来的世子妃吗,我就助她一把,让她和那姓江的女人都好好开心开心。”

他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招了那侍从上前,低声耳语。

宁州的这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五日,第六日才从厚重的云层里破开两道金光。

庆虞首饰铺的谢掌柜擦了擦耳边的汗珠,向素绮递上了一个华美的锦盒。

“次品也有这样的光泽?谢掌柜莫不是自己添了钱?”素绮睨了一眼盒子里面,半开玩笑似的问道。

谢掌柜赶紧赔笑:“姑娘说笑了。次品若是一眼就让人看出来是次品,谁还愿意订呢?”

“您费心了。”温秋蘅冷冷看了谢掌柜两眼,“素绮,送谢掌柜出府吧。”

又偏头吩咐浅容:“今个便让他们送上路吧,别误了好时候。”

浅容微微颔首,忙不迭捧了锦盒出去。

相较宁州的冬雪初止,京都内已是多日晴空,江敬月对着透过油纸照进来的光,正在摆弄手头的紫玉手镯。

“大人别看了,这样的东西,过几日还要多一套。”春绾捧了碟糕点过来,笑吟吟说道。

江敬月回忆起了初见温秋蘅时的样子,漫不经心道:“那是秋蘅想着我。”

初见时那个瑟缩在一旁,隐匿在人群里,不敢出声也不能出声的小吏,如今已是什么都不怕的局中人了。

春绾掰了块糕点去喂石阶上的雀鸟,略吃饱些的振振翅膀,半飞半跳地跃上了矮枝。用脚踩落了片悬于枝头的枯叶,寒风一送,那枯叶翻越府墙,飘过街巷,落在了一座镂刻花纹的门墩旁。

门墩正上方,是一块做工极考究的匾额,其上墨迹飞扬,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二皇子府”四个大字。

幔帐重重叠叠,垂落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案上的珐琅炉内缓缓升起几缕烟,呛到了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徐念仪。

“估摸着时候,那贺礼该在路上了吧。”一道慵懒的声音自帷幔后传出,隐隐带着几分不耐烦。

徐念仪忙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道:“回殿下的话,沿路已派人盯着了,舒庆芳的消息约莫明日也该到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床帏,露出了一双很是俊俏的桃花眼:“信那个蠢货,还不如去问问阿仪。”

话音刚落,卧在枕边的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喵”了一声。

徐念仪低低咳了声,下一秒就被苏修远轻柔地抚上了脖颈。

“闻不惯这香?”苏修远披着滑落到肩头的外衫,凑近徐念仪的耳畔,“还是不愿意猫儿叫这个名字。”

徐念仪身子僵了一瞬,又缓缓覆上苏修远搭在她脖颈上的手,声音温婉:“殿下所赐,没有不喜欢的。”

苏修远满意地放开了她,端起桌上的那盏茶,一饮而尽。

“蠢人想出的主意,还是多上些心吧。”苏修远摇摇晃晃走回床帏,抱起了猫儿,“除不了江敬月,把舒庆芳挪个位置也行啊。”

过了半晌,他顿了顿,又道:“挪到后院那座山里就不错。”

徐念仪眼皮一跳,那座山里埋的可都是落败牺牲的棋子。

此局若有不测,舒庆芳是不能留了。

“是。”徐念仪冷静应下,没有再看向苏修远一眼。

年下将至,诸事杂乱,京都各个城门口也新添了几波守卫,巡查来往的人与物。

一队来自宁州的人马自北城门驶入,一路上专挑隐秘巷路来走,速度却不慢,未至正午,便到了江敬月府前。

春绾疾行几步上前,接过了那装着紫玉首饰的锦盒,扬了扬手,示意众人快些进去。

还不足一个时辰的功夫,一道略微尖细的声音传来,惊动了阖府之人。

“江大人,陛下口谕,传你即刻进宫。”小太监沉着肩膀,面色平静,抬了抬头,“另,阖府诸人皆在院中等候,不得随意走动。”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闭上,宫城外的喧闹声被落于身后,袖袍被风鼓起,显得江敬月有些清瘦。

在前引路的小太监一言不发,急切地迈着小步,头却始终低着。

走过皇城道,跨过乾祥门,江敬月立在白玉阶下,看着走过来的略带老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杜谌,缓缓一礼。

杜谌微微点头,引着江敬月直入乾祥殿。

“臣江敬月叩见陛下。”冰冷的触感自手掌传来,她屏气凝神。

“起来吧。”半晌后,天琛帝冷冷说了一句。

江敬月站起身,抬头扫过殿中之人,微微愣住。

苏行舟?他为何也在此处?

殿中巡盐御史何闻昌垂首而立,瞥向江敬月的眼神中隐隐有几分得意。

他身旁还站了个人,看其装束,倒像是京都看守城门的守卫。

苏行舟则端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嘴角轻抿,面色略微有些凝重。

“何卿,方才的话,再说给她听听吧。”

“禀陛下,臣自宁州巡盐归来,日夜不得安寝,恐所查有不到之处,不能为陛下分忧。尤其闻听凌寻鹤在诏狱中坚称宁州都转运盐使司贪墨之后,更觉奇怪。”何闻昌顿了顿,“此人若不是受人指使,想借盐务生事。便是有亲见同僚贪墨受贿,才敢上京状告。既已证实并非税银贪墨,或许另有受贿之事未被发觉,想那凌寻鹤莽直心肠,未得全部真相便下了结论,所以反令那贪官乱臣得以隐匿。”

“臣于是遣人往宁州调查都转运盐使司官员私产,近日发觉了盐运司判官温秋蘅的奇怪行径。”

“温秋蘅官居从六品,年俸九十六石,出身寒微,无亲族友人接济,却在宁州有名的首饰铺子打了整套的紫玉首饰,紫玉贵重,靡费甚多,绝非她的俸禄可以承担得起。”

“这套首饰她并未自己留存,而是送出了宁州,一路北上,今日正午送至了江敬月江大人府邸。”何闻昌抬眼看了天琛帝的反应,又道,“北城守卫季邺亲见,循例盘问时护送首饰的人马遮遮掩掩,故意搪塞,可见其中大有文章。”

天琛帝靠在龙椅上,扫了江敬月一眼:“江卿,你如何说?”

江敬月从容上前:“禀陛下,何大人怕是不识金玉,有所误会。臣与温秋蘅有师生之谊,她知臣得陛下看重赐婚,又逢年下,赠贺礼聊表心意罢了。她知臣喜好紫玉,可又素来清贫,故只能以次品紫玉相赠,所费不过几两手艺费,并未超出其俸禄。其所思所想臣也是听护送贺礼之人告知,绝无虚言。”

“江大人此言可笑,玉之真假,差之千里。温秋蘅在庆虞首饰铺里付的价金分明远超次品所值,此一条有掌柜记账为证。我分不清楚玉,还分不清楚钱吗?”

何闻昌没等江敬月接话,急切道:“陛下,何不遣人去侍郎府将贺礼取来,再请宫内司饰司的女官一验,定可知此玉所值。”

天琛帝这次眼都没抬:“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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