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晚独自回到教室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伴随着窃窃私语。
“她居然拒绝了周涛?”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早就该在一起了吗?”
“听说周涛当场就傻了……”
“是不是闹别扭了?”
林晚没有在意同学的目光,平静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周涛已经坐在那里了,背脊挺得有些僵硬,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未散尽的受伤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林晚视若无睹,拉开椅子坐下,拿出课本,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滞,仿佛身边坐着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桌。
整个上午,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课,记笔记,目光不曾向他偏移一分一毫。
周涛几次欲言又止。他偷偷将一瓶她常喝的酸奶放在她桌角,被她原封不动地推了回来。
他传过来的小纸条,她看都没看,直接揉成一团,丢进了桌肚。
终于,在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响前,林晚毫无预兆地举起了手。
“老师,”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的教室里,“我想申请换座位。”
讲台上的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意外。她目光在林晚和瞬间脸色煞白的周涛之间逡巡了一圈。在她看来,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成绩优异,几乎是默认的一对,怎么突然......
“换座位?”班主任语气温和。
只要不耽搁学习,少年人情窦初开在她看来并非洪水猛兽,尤其是这样知根知底、成绩又好的两个孩子。
“为什么?是和周涛同学有什么矛盾吗?你们……”
“会影响我学习。”林晚的回答言简意赅。班主任沉吟了一下,想到听闻的他们从八岁就相识的情分,又看看周涛几乎要破碎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好吧。”王老师点了点头,“那你看看想换到哪里?”
“最后一排,靠窗那个空位就好。”
“好吧,下课后你就可以搬。”
新座位在教室另一头,与周涛隔了大半个教室的距离。
周涛猛地看向她,“你......你有必要吗?”
林晚没有看他,在得到老师同意后,便开始利落地收拾自己的书本和文具。
在全班同学各种目光下的目光中,她抱着沉重的书本,一步步走向教室的最后一排。
一连几天,林晚贯彻了“无视”政策。无论周涛课间试图靠近,还是在放学路上等候,她都当他是空气。她周身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这种不知缘由的冰冷,终于耗尽了少年所有的耐心和理智。
在一次下课铃响后,林晚刚收拾好书本站起身,手腕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攥住!
“你干什么?!”她蹙眉,试图挣脱。
周涛却不答话,紧抿着唇,脸色难看,不顾周围同学惊愕的目光,强行拉着她,半拖半拽地将她带到了教学楼后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
这里,曾是他几天前满怀赤诚表白的地方。
此刻,却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无声的对峙。
“为什么?”他松开她的手,胸膛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红丝,死死盯着她,“林晚,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还是你喜欢上别人了?”
林晚揉着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抬起眼。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年轻焦急的脸上跳跃。她看着这张尚且纯净、还未被岁月和**侵蚀的脸,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又被风吹起一丝尘埃。
他不懂。
他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他此刻捧出的“真心”,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如何轻蔑地碾碎。
他不懂他口中笃定的“幸福”,最终会以怎样狰狞的面目反噬。
他不懂他信誓旦旦的“永远”,短暂得如同雨后的虹。
她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开了口:“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仅仅只是认识的久,就一定要喜欢你,跟你在一起?”
周涛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荒谬的答案。
他设想过无数种她拒绝的理由,或许是怪他表白太唐突,或许是气他哪里做得不够好,甚至可能是她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但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近乎否定了他们之间所有羁绊和默契,一个荒谬的理由。
仅仅是认识得久?
那些一起上下学的清晨和黄昏,那些互相考较习题的深夜,那些分享秘密和梦想的瞬间,那些一个眼神就能懂的默契……所有这些被他珍藏在心底、视若瑰宝的点点滴滴,在她看来,难道就只是轻飘飘的“认识得久”四个字?
荒谬!
被全盘否定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委屈,猛地冲上头顶。他气笑了,胸腔剧烈起伏着,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认识得久?林晚,你就只用这四个字来概括我们之间的一切?”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动摇,“那你说,如果不是命中注定,我们为什么会一起长大?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共同的回忆?为什么我会那么了解你,你也那么懂我?”
他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将自己一颗滚烫的真心捧到她面前,语气急切笃定:“人生能有几个十年,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你的命中注定,相信我就是那个可以带给你幸福的人,相信我就是那个最值得你爱的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后墙角落回荡,带着少年人不顾一切的炽热和天真。
阳光刺眼,林晚微微眯起了眼睛。
命中注定?幸福?最值得爱的人?
这些词语,从二十八岁的周涛口中说出,只会让她觉得恶心。可从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嘴里喊出来,却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缓慢地割裂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她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火焰。
忽然,觉得很可笑。
也为这个尚且相信“命中注定”的少年,感到微弱的悲哀。
“命运用什么保证?幸福又靠什么维系?靠你此刻一文不值的承诺,还是靠未来那不可控的良心?”林晚向前微微倾身,目光锐利,直视那个二十八岁灵魂的底色。
“周涛,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最不可信的,就是‘永远’。”
“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的‘不变’上,本身就是最大的愚蠢和冒险。”
“至于最值得爱的人......”她顿了顿,嘴角勾起,嗤笑道,“首先,我得学会最爱我自己。”
“而你,”她的目光在他瞬间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决绝地落下最后一句,“不在我未来的规划里,从来就不在。”
“......为什么?你不一样相信我?”
林晚顿了顿,迎上他困惑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残忍的预言,“你以后,会变得很坏。”
周涛猛地怔住,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荒谬的答案砸懵了。
“什么......很坏?”他下意识地重复,眉头紧紧拧起,“林晚,你在说什么?就因为这个......因为这个莫须有的‘以后’,你就否定现在的我?否定我们的一切?”
“不是莫须有。”林晚的声音很低,“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周涛追问,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林晚看着他,看着这张尚且青涩、写满无辜和委屈的脸,眼前却浮现出二十八岁的他,带着那个年轻女人登堂入室时,那理所当然的冷漠嘴脸。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血腥味仿佛再次萦绕在鼻尖。
“你伤害了我。”林晚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而且,不止伤害了我。”
这话语里的信息量太过庞大,指向一个模糊却可怕的未来。周涛脸上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被冤枉的刺痛。
他想说他连她皱一下眉头都会心疼,想说他把她的笑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想说他对未来的所有规划里都有她的身影......他怎么可能会伤害她?
“我......伤害了你?”他喃喃道,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上前一步,急切地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却在看到她眼中那份冰冷的、绝非作伪的疏离时,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那双清澈的眼底,翻涌着震惊、困惑、受伤,最终,激烈的情绪竟奇异地慢慢沉淀下来。
他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
林晚揉了揉被攥出红痕的手腕,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身后的少年却忽然开口了,“林晚。”
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夏日的风穿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忽然,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不像平时那般阳光灿烂,带着点苦涩,却又奇异地,有种少年人独有的、执拗的干净。
他看着她,眉眼在斑驳的光影里,一点点弯起,很认真,也很轻地说:“我不知道二十八岁的自己做了什么,如果我在的话,肯定帮你教训他。但貌似有点异想天开,那......”
“那就......不要原谅他。”
林晚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
他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如果......如果二十八岁的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变得很坏,真的伤害了你的话......”
“就不要原谅他。”
“连我的这一份,也不要给。”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梧桐树下,看着那个他爱了整个青春的女孩,一步一步,毫不回头地,走出他的视线,走向一个没有他的未来。
眉眼间都是笑,仿佛在说,看,至少十八岁的我,还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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