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静楚王
“悲风窟”白雾渐渐散去,一抹霞光自山后探了出来。秦墨率领二十名精锐骑手,早早便整装待发,道路乍破开一道口子,他便扬手策马,带着众人悄无声息绝尘而去。
耿旗眼巴巴的看着大将军头也不回的甩手离开,又眼巴巴的看向裴温离。
其实耿旗有些左右为难。
有个一品丞相在此,他作为三品将官没有在裴温离面前发号施令的权利;然而实际上,裴温离又不属天虎军编制,由他号令三军,名不正言不顺,他也不可能动辄启用将军印。
幸而裴温离很懂他的纠结,不待他发问,便告诉他,凡事皆按将军原有的部署进行即可,照例清理兵马,沿计划路线行进;若非必要,不用请示他出面。
这就把耿旗的顾虑扫去了大半,当下传令众人,将军已先行一步查探敌情,大部队务须随后加紧步伐跟上。
主帅不在,众将士很是骚动了一阵,直到见了裴温离怀中的将军印才稍许安静下来。
裴温离在旁观察,发现秦墨离开大军,令众人士气顿时萎靡了几成,耿旗的军衔和威信远远镇不住场子;便知秦墨那句“即便拿了将军印,我手下这帮兄弟也未必认你”所言非虚。
这三千天虎军精锐,都是秦墨拿命拼来的生死相随,忠心耿耿。
要策反这样一支绝对忠心于秦墨本人——甚至不是圣上——的训练有素又经验丰富的沙场之兵,并不像朝中某些人以为的那般轻而易举。
也因此,才格外让人忌惮。
**********
秦墨带着二十名精锐骑兵,昼夜不休,风尘仆仆的往边境赶。由于基本没怎么阖眼,他们比裴温离预料的时辰赶早了不少,一日半过去已能远远望见一片荒寂的沙漠。
这片沙漠过去,便是一连串非常小的盆地,盆地的最东边是绥远镇,再往前一百里,边缘就是离率河。
离率河的对岸,就是韦褚国土。
秦墨他们的骏马虽快,在沙漠中脚程却不及骆驼,风沙迷眼时众人只能下马,牵着缰绳一步步往前挪。偏巧第二日又是个艳阳天,正午的阳光毒辣的打下来,晒得这些身着银甲的将士们个个头顶冒烟,唇干舌燥,恨不得找个绿洲,痛痛快快喝上几口凉水。
随身携带的清水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消耗殆尽,秦墨摇了摇空空如也的皮水囊,又看了眼跟他一样热得满脸通红的骑兵们,正盘算着找些仙人掌野葫芦来应急,忽听风中一阵驼铃叮当声响,清脆遥遥的自不远处传来。
商队?
驼铃声令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有商队就有水,长年在沙漠里经营的驼队对地形熟稔,说不定还能有更便捷的路径带领他们穿过这个不大不小的沙漠。
只是边境商队,行踪诡秘,来历也颇费琢磨,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秦墨扬起手,二十名骑兵立即领会将军意思,翻身上马,左右散开形成扇字形,同时谨慎握紧手中兵器,随时做好短兵相接的准备。
驼铃声清脆悠扬,浑不受他们这头兴奋又焦灼的状态影响,叮当,叮当,缓慢的向着这边移了过来。
先是看见一座驼峰,随后是两座,三座,渐次现出整支驼队的全貌来。出现在他们西南方的约摸有二十来只骆驼,各个背负着比它们自身体量大上数倍的鎏金箱子,一步一个深凹陷,沉沉的跋涉。
位于二十来只骆驼正中间那只格外显眼,因为只有那只骆驼配着金丝鞍饰,四只脚掌浮夸的系着纯银镯子,昂着的脖颈像赛马一般系了一圈大红绸子。
也只有这只骆驼,背上驮着的不是沉重的箱子,而是一个打造得花里胡哨又金碧辉煌的座椅,座椅上还贴心的附有遮阳蓬,把蓬下的人细致妥帖的笼罩在烈日照不到的阴凉里。
骆驼的一侧有人给他打扇凉风,另一侧还有双手捧着果盘的随从亦步亦趋,随时将新鲜水嫩的鲜果高举过头顶,供那骆驼背上的主子享用。
要不是千里开外就是即将开战的大云韦褚边境,光看这排场,这讲究用度,秦墨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处纸醉金迷的京师城内,和某个奢侈的皇亲国戚当街偶遇。
与那只浩浩荡荡的驼队和驼背上令人目眩神迷的奢靡排场相比,堂堂定国将军和他手下这二十名天虎军精锐,一个个黑眼圈深重,满面尘灰,简直就像流落街头的乞儿般不忍卒睹。
驼队那方此时似乎也发现了这队穿着银甲的乞儿,行进步速略微缓慢了片刻,好似在犹豫是绕道避过,还是打个照面。
秦墨他们倒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讨几口清水应个急,索性便迎了上去。
甫一凑近,便闻见自那驼队正中央,顺着风飘散过来的上等而稀贵的龙涎香味,淡而甘甜。
再下一刻,相向而行的两支队伍不约而同在交错的瞬间停了下来,秦墨骑在乌骓马上,偏过头,便看见了那金碧辉煌座椅上半躺半倚着的男人面目。
那男人微阖着一双丹凤眼,一手支颐,似在假寐,五官匀称轮廓立体;一身裁剪精良的华贵衣裳镶金配银,保养良好既黑又亮的长长墨发不耐束起,如水泼瀑布般披散在脑后,端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之态。
定国将军正欲出声讨水的半截话,便生生吞回了肚子里,愣在了半路。
那人正巧也凝眸朝他看来,好似同他一般吃惊,半眯的眸子微微睁大,原本没正形懒懒散散倚在椅子上的身子也稍稍直了起来。
但是他也就聊表心意的略微支起了一会,很快又原样倚了回去,吃吃笑出了声:“真是叫人意外的巧遇呐,定国将军大人。”
秦墨满脑子怎会是他,他怎会出现在此地的问号,震惊过度甚而忘了要行礼,直到他身后其他二十名天虎军将士清楚瞅见骆驼上那男子的容颜,齐刷刷的从马上麻溜落下地来行礼,他才如梦初醒,朝那男人欠身拱手,“确是巧遇,末将见过静楚王爷。”
——竟然当真是在大漠黄沙里,偶遇了一位关系匪浅的皇亲国戚。
静楚王爷聂重维,若袂那个游手好闲,纨绔成性的夫君,不在他的封地好生待着,跑来边境荒漠吃什么沙?
那倚在座椅上的人眉眼一弯,口吻热络,却是身子也不倾一下,笑着回他:“兄长客气了,你与本王原是自家人,何必如此生分。”
本将军同你可不是一路人。
秦墨打量着他那身富贵逼人的装扮,再看看他这声势浩大的驼队排场,心说果真败家子。
秦墨与静楚王聂重维说来仅有一面之缘,就是在将秦若袂许配给聂重维的那日,秦墨坐了高堂之位,受了聂重维和秦若袂一拜,便接了军令匆匆离去,此后与这位成为自己妹夫的王爷再无交集。
在那日之前,和那日之后,聂重维作为大云王朝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只活在大云朝堂内外世人皆知的风流韵事和香艳逸闻里。
原以为这辈子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万万没想到在一个最意外的地方,一个最意外的场景下同这位王爷撞见。
一个被册封在遥远封地的偏安王爷,怎会突然带人离了封地,出现在距离边境不远的荒漠里?
秦墨心念电转,拱手道:“不知王爷欲往何处?可要末将护送一程。”
聂重维摆摆手,他身上龙涎香的味儿很好闻,虽是惯于流连花丛,倒是不见丝毫脂粉香气,举手投足间不难辨出出身皇家的贵气。
他一摆手,那龙涎香便顺着金线边的袖口漾了出来,沁入秦墨鼻间。
他把他这位妻兄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笑着道:“罢了,秦将军戎装战马,必是赶去边境与那帮蛮夷对峙,本王怎敢贻误军机大事?”顺带吩咐了一嘴旁边的随从:“取些清水和鲜果来,赠与这些军爷。”
他身后那些牵着骆驼的随从依言,从箱子里取出贮存满满当当的皮水囊,给这些灰头土脸的骑兵挂满了马鞍;又提了几网兜果子,要给秦墨送上,秦墨只收了清水,却是婉言谢绝了鲜果。
他瞧着聂重维在这沙漠地带俨然也是一副游山玩水、不疾不徐的派头,又不肯吐露他要去的地方,怕是一时兴起,又带着家人随从满大云的浪,忘了自己还有个身怀有孕、只身在外的王妃。
“王爷若是无其他要事待办,末将以为,尽可多花些心思在舍妹身上。舍妹腹中乃王爷骨血,还望王爷多分神照应。”
说罢,也不欲多做停留,就待策马告辞,聂重维却道:“将军教训得是,这不,本王正是收到了爱妃的飞鸽传书,望本王进京陪她小住片刻,以慰思乡之情。”
他似是怕他不信,还特意从怀中取出一叠摺叠得齐整的字条给秦墨看,上面确是秦若袂娟秀飘逸的笔迹。
秦墨看了眼落款处秦若袂的纹章,挽着马缰,似笑非笑:“封地在外,无皇命不得入京。王爷对舍妹倘有怜爱之心,就莫在此等要杀头的大事上,以舍妹作借口了罢。”
聂重维笑道:“哎呀呀,将军这话一说,反倒让本王不知如何接了。也罢,横竖将军不是外人,本王便坦言相告,将军且附耳过来——”
他压低了声音,身子也稍许从他那华贵座椅上朝秦墨倾斜了过来,薄唇微微翕动,几近耳语。他靠近的同时,那股龙涎香更近的贴覆上来,从袖口露出一抹金黄色的绢布边。
秦墨勒住马,原本心存戒备,暗中提防着了这个风流王爷的当;却一眼看见那抹金黄色绢布边,心头陡然一震,不由自主将乌骓马拢近了些。
就听聂重维前半截话尚能令附近几人听清:“定国将军府与静楚王府既为姻亲,自是休戚与共。实不相瞒,本王正是奉了当朝圣旨,即刻入京听命——”
后半截话却突兀的压低到只有秦墨能隐约听见的范围,若一缕微风掠过定国将军耳畔:“……将军此行边境,甚险,谨防军中有人作梗。”
这句话被他说得飞快,就像清晨暴露在阳光下的露珠般,凝固的瞬间便消匿于空气中,顷刻间无迹可寻,秦墨耳畔只留下细若蚊呐的微风波动。
静楚王爷也不给他反应和追问的时间,若无其事般直起身,拉开和秦墨的距离,笑吟吟:“本王言尽于此,既是天意让你我二人偶遇,信或不信,便全凭将军了。”
驼铃声重又悠扬响起,二十余峰骆驼与秦墨等人错身而过,再度开始了它们缓慢的跋涉,只在沙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深重的足印。
“驾!!”
沙尘滚滚,秦墨沉着脸,快马加鞭,带领众将士头也不回向沙漠边缘疾驰而去。
更新进度基本是上榜日更,未上榜一周2-3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静楚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