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拟计

第十五章 拟计

军中特制伤药到底有奇效,裴温离骑马落下的瘀伤很快好转,再骑在马上也不如之前费力。庆幸随后两天行军的道路还算平稳,慢慢也适应了马背上颠簸崎岖的日子,没再闹出过小插曲。

他和秦墨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秦墨带着队远远走在前面,他不紧不慢缀在队伍偏中间的位置,刚刚好拉开骑兵和步兵的分界。期间也认认真真写过两回行军报告,交由信鸽飞回京师前,均借由耿旗的手,转给秦墨粗略过目了一下。

秦墨看归看,从来不提任何意见,由着他在呈秉给皇宫里那位的文书上随心所欲的写。

行军到第四日,与先前运送粮草辎重的军需队伍会合,合流后重新排布队伍阵型,在这上面耽搁了约摸半日。汇入了伙头兵和械物兵后,尽管中途歇脚的间隙被大大缩短,整支队伍行军速度较之前还是明显缓慢了下来。

第六日队伍停下来休整时,秦墨决定带一小队精兵先行赶去边境附近查看情况。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大云腹地,深入到四下荒无人烟的野地里,有时走上几十里地还未能遇到一个村落。幸而有出生在这附近的士兵,熟悉当地地形,找水和野果子还不成问题。

士气仍然高涨,随着愈远离故土,愈接近目的地,军中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紧张肃穆,初出发时略嫌放松的心情已全然被即将同敌人交战的兴奋狂热所取代。

秦墨一方面压着军中蔓延的这种急于求战的焦躁气氛,一方面自己亦想知己知彼,快大军一步先去查看如今韦褚军队已开驻到了何处。裴温离去找他时,他正和耿旗就此事进行小小的争论。

他们落脚的地方在一处山峰背阴的坪地上,白昼里翻这座山花了不少力气。

攀爬山的阳面时太阳毒辣辣晒在背脊上,温度不断攀升,将士们个个汗如雨下;越过这一面,阴面山坡上到处是天然形成的孔洞,四面八方的夜风吹来,气流没有规律可循的四下里乱窜,刮得呼呼作响鬼哭狼嚎,直把刚刚还满身热汗的兵士们吹得寒毛倒立,鸡皮疙瘩落了满坑满谷。

有熟悉此地地形的兵士说,这里被当地人叫作“悲风窟”,一面极热一面极冷,由于温差太大,夜间还会浮起引人迷路的白雾,外来人极其遇到鬼打墙,在里面绕上几十圈都走不出去。

秦墨从前没有带兵走过这条道,听说这个道道,出于谨慎起见,便下令众人就地歇息,待清晨白雾散了再启程。

他和耿旗就着这个得来不易的休整时机,在探讨下一步行军策略。

裴温离走近定国将军的军帐,就听得耿旗道:“派探子早一步获悉情报是应当的,但将军不可亲身犯险。若是韦褚他们已然攻过离率河,占了大片土地,安营扎寨、以逸待劳,只等我们送上门去呢?属下以为,先让十名身手灵敏的斥候,骑上军中脚程最快的马前去前方打探情报即可,将军仍和众将士按原本速度行军。”

秦墨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且不说斥候传回后方的消息有滞后性;即便及时传至军中,重要信息的选择和分辨,尚且需要经过他自身的一番形势研判和过滤,同我自己在现场亲眼看见、做出判断自然大有不同。此次克亚立他们死在雾忻山谷,本就蹊跷万分,寻常斥候未必能做出精准判断。”

耿旗跟着秦墨也经过几场重要战役,知晓定国将军的性子,向来身先士卒,拿命同兄弟们一起拼;又是个桀骜自负的人,要说服他改变主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身为他新的副将,算是勉强撑起沧珏将军留下的大局,于公于私都得费上一些嘴皮子,让主将少冒些不必要的险。

可是他说一句,秦墨就有理有据反驳一句,滴水不漏,根本找不着说服他的空隙。

快要败下阵来的耿旗辛苦措辞:“那现在,裴相还在军中,若将军只身带队前往,将裴相单独抛下是不是不好……”

秦墨斩钉截铁:“我看他留在后面挺好,好歹是国之重臣,圣人的臂膀,有他压阵,反而有助于稳定人心。”

耿旗苦着脸:“那若遇到敌兵偷袭或其他料想不到之事,任裴相如何智谋深虑,终究比不上将军临场应变经验足——”

“若将军信得过裴某,裴温离自是竭尽心力,为将军周全军中大局。”

耿旗被这横/插/一道的声音惊了一大跳,回过头就看见裴温离掀开帐帘走了进来,身后两名守卫将士正朝他行礼。

秦墨似乎料到了裴温离会半路杀出来,也不计较他在讨论军机时贸然闯入,只把玩着手中纸笔,脸上不见愠色。

“裴、裴相……”耿旗慌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裴温离坐。

裴温离便老实不客气的在秦墨对面坐了下来,目光灼灼看向秦墨,“裴某以为,战机稍纵即逝,若是由将军掌握情势,在前方先行布局,有个初步筹划,自是胜过大军贸贸然直撞过去。将军果然如众人所想,应变机敏,运筹帷幄。”

秦墨凉凉道:“莫夸。本将军再不出马,怎对得起你在飞鸽传书上三催四请的暗示?”

裴温离唇角浮了一丝笑意,他道:“此处距离大云韦褚边境,快马加鞭两日半可到。离边境一百里左右,有一处深山小镇,镇上居民以逃避战乱的边境流民居多。他们生活贫苦,又隐居山外,是故兵役徭役均未苛求过他们一分;户部三年前曾经派人去过,点上来的银子让我又原样派人送了回去。将军此去,若有不便,亦可寻求他们帮助,想来当地百姓感念皇恩浩荡,自会踊跃出力。”

那离边境不远的镇子名唤绥远,其实秦墨驻守边线三年,亦有所耳闻;只是因为镇子上人口稀少,又鲜少与外界来往,自成一脉,他并未认真派人探查过。

原本想着同这些自耕自织的化外流民无甚交集,不理他们也罢,但此回处于同韦褚和谈骤然破裂、局势极不明朗的骤发情势下,始终活跃在边境线附近的这帮镇民,掌握的韦褚动向显然要比他们这些长途跋涉自京师赶来的天虎军多得多。

兴许有了这些镇民的帮助,还有机会化被动为主动,一举扭转局势也说不定。

秦墨终于把头抬起来,同裴温离视线相接,似笑非笑:“几年前便开始在绥远镇收买人心,裴相才真正是料敌机先,虑事周全。”

裴温离稳稳承接他的视线,眉眼依然温润和顺:“将军谬赞。裴温离只是想起朝堂所说,巡防兵士乃是接到当地采药山民报告,方赶至雾忻山谷找到韦褚使臣尸身的;联想到最近的边民,应是绥远镇镇民不差了。故而顺嘴这么一提,冀望对将军有所帮助。”

秦墨笑道:“末将定会遵照裴相指示,先行去往绥远镇打探虚实。”

裴温离客气道:“将军言重,将军言重。”

莫名被排斥在这二人暗潮汹涌之外的耿旗:……

耿旗内心:与将军探讨战略的那个人明明是我,为何裴相一来,我就变成了一个插不上嘴的局外人?以及将军这些恭维奉承裴相的话,听着咋就那么不是滋味……

“待白雾散去,我带二十名骑兵先行,你们按照原本行军速度继续前进。”秦墨在摊开的地形图上划出几条行军路线,“三日后,至此地扎营,候本将军下一步指令。”

他瞟了眼裴温离,裴温离依然端坐得笔直,目光随着他在地图上逡巡的指尖移动,全神贯注。

当他不想方设法同他作梗、努力同他想到一起、站到一个立场上的样子,还蛮乖顺可人。

秦墨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吃了一惊,旋即耸耸肩,吩咐耿旗:“明日清晨,把将军印取出,暂由裴相保管。”

“择日不如撞日,将军何不就在此刻,亲手将印章交托裴某?”

秦墨挑眉:“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拿了将军印,想夺兵权,也要看我手下这帮兄弟认不认你。”

“裴温离自是不敢痴心妄想。”

又一次感受到无法插/入他俩气场其中的耿旗:……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将军一边明里暗里挖苦裴温离,一边当真转过身,从印盒里取出了那枚巴掌大的将军印,沉甸甸的摆在了裴温离面前。

朝堂传闻这二人政见不和,多有争执,怨怼丛生,怎么在这里看起来,将军其实还是……挺相信裴温离为人的?

裴温离伸手取了那枚将军印,小心稳妥的纳入怀中,随即起身,向秦墨拱手:“既是商议完毕,时辰不早,将军清晨便要赶路,还是早些歇下。裴某便告辞了。”

秦墨一手托腮,懒懒的嗯了声,看裴温离颀长身影被帐子里的烛光拉长,又渐渐缩短。

耿旗逗留了约摸一盏茶功夫,确定了明日随秦墨先行离开的二十名骑兵精锐人选后,也告辞离去。

军帐中只留下秦墨一人。

他抬起手,捻去帐子里燃着的烛芯。火焰骤然爆裂般加强了一瞬,又顷刻间烟消光灭。

流影无声无息出现在漆黑的帐里,山峰上月光倾斜,只描出他清峻的轮廓。

秦墨道:“你留在军中,盯着裴温离。他做的任何决定,你都由他去,不要干涉。我倒想看看,他若不在本将军视线范围内,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影卫默然躬身领命。

“悲风窟”一夜平静。

昼夜跋涉了整座山峰的将士们,抱着自己的兵器沉沉入睡,坪地上鼾声如雷,偶尔几声磨牙,几声嘟哝不清的呓语。

后半夜,隐隐约约有清越的笛音随风漾起,飘散在熟睡的将士梦中。

却又不能倾耳细听,那笛音飘渺无迹,似从每个孔洞中溢出,又寻不着定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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