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李著问道,然后将手上的帕子在清水中洗了一遍,拧干后,走过来,为上官星辰擦掉脸上的汗。
上官星辰已经坐起来了,他依然在帐篷里的床上,但显然的是这并不是他上次醒来的地方,这顶帐篷里满是充斥着浓浓的药味,一旁的桌上全摆着制药的器物,贴墙的一面还放着一个中药柜,其高不过鼻,宽不超臂展长度,据说有“平视观上斗,展手及边沿”的特点;而上一顶帐篷里,只是没窗,要不用“窗明几净”来形容也不足为过,总而言之,不过安室利处的边关将士的住处。
一生注定与药共生,却总是闻不惯药的苦。相比那顶帐篷却比这间感觉舒适。
上官星辰看着眼前人,直醒来到现在,头还疼得厉害,像是时不时有一把钝钝的刀子在脑中划过,良久之后,才稍微缓过来些。
“李著?”他试探着,只觉得这名字熟悉又模糊。
“怎么了?”李著一望而知,柔声道:“头很疼么?”
“嗯,我这是怎么了。”上官星辰两指抵在太阳穴处轻轻的揉了揉,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阵的昏沉、昏沉还是昏沉……
李著回道:“着凉,喝酒,发烧,睡了好几日。”说着,在一旁的桌上翻找了好一会儿,之后递给他一颗药丸。
“把这个吃了。”
上官星辰垂着眸,不动声色。
李著又道:“你先等等,我先给你倒杯水来。”
接过水,他仍是不动声色。
李著却笑道:“怎么?怕我下毒害你呀?那你还是放心好了,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实则上官星辰并不是考虑这个,他朱雀斜都得了,其他的毒中了,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惨上加惨,况且朱雀斜也早已能让他百毒不侵,因为这世上毕竟也没有什么毒能强得过这天下奇毒。而方才不过是竭力在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加上头正疼得厉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是非要想,但他总隐隐觉得自己做了很荒诞的事情。然闻声才立即回神看看向李著,可却见那人一脸疲态,自知他肯定又在照顾他这病秧子,有些愧疚。
“你……”
“哎呀,别你什么你了,你就赶快把药吃了吧,”李著打断,催促着,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吃出什么问题,我负责!”
上官星辰只好先吃了药,然后喝了口水。
见此,李著似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才去忙和手中的事。
则上官星辰继续在床上想着。
昨夜……好像不对,李著说他又躺了好几天,不是昨夜,但却胜似昨夜。那夜,他回到军营,碰见有人在喝酒,于是他也去凑了热闹,还听了他们讲故事,好像……是个医女缠男的故事。可一想到这便卡住了,后面他喝醉了,好像裴客来了,叫他赶紧走,后来、后来……后来到底怎么了!!
上官星辰有些烦躁,索性便不再去想。
这时李著突然过来,问:“怎么样?头还疼么?”
头?好像……“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
好神奇!
李著脸上先是有些骄傲,但随后便又正色,变得严肃起来,他道:“我的医术很精湛,就像我能立即治好你的头痛一样,但我还是得告诉你,你的毒,我解不了。”
很显然,他话中有话。
上官星辰明白,一时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个短命的,但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
李著道:“你说。”
上官星辰自知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没能好好的见到裴客向他诉说,而裴客从一开始不是叫他赶紧走就是连人都见不着,他能怎么办,所以,现在,他只有一个要求:
“我要见你们将军。”
李著似乎有些惊讶,凑近连问道:“难道你执意待在这里并不是要我帮你解毒?而是因为裴客?!只是因为他??”
毒?已有遏制缓解之法,大概能撑到大仇得报的那天,毕竟这是天下奇毒,他也不指望谁能帮他解毒。至于……后面的两个问题,是也不是吧。
但上官星辰毫无征兆点了点头,但看见对方明显下巴都要惊掉了样子,他又立马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摇头:“不,不是!”
李著努力的进行表情管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吃惊,只是直皱着眉头,狐疑的看着他。
他这话一出他便后悔了,生怕人误解得更深,连忙解释:“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怎样?李著看他的眼神仿佛这么说着。
“哦。”李著淡淡道,恢复了平常的平静:“裴客他白天忙得很,晚上吧,我再带你去见他。”
上官星辰这才舒了口气:“好,那便谢谢了。”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上官星辰是闲不住的人,看着李著在帐篷里忙前忙后的,便也下床去帮他。
上官星辰对药物涉猎较少,李著又见他如此古道热肠,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便只好吩咐他去碎药。
碎药也算是项体力活,只需要拿着石杵在石臼里把药材捣碎即可,并不要什么医学知识,但李著一想到这便又想起什么似的,于是问他:“你能不能行?不行的话,还是算了,我看你天生体虚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上官星辰闻言心里有些不爽和不甘,但还是想要展现证明自己能行,于是礼貌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见他如此执着,李著也没再说什么,将药推到他面前,叹了口气,也不知他在叹息什么,然后又自顾自的忙去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上官星辰拿石杵的手有些酸软,石杵不过大概一斤多点,他也曾看到过别人从早到晚的碎药也从不曾感到困难的样子,他是以为这很简单的。
但事实并不如此,别人能做到的,并不代表他能,所以,人与人总该是有区别的。
李著似乎是瞧见了他捣药的手变得缓慢而艰难,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柔声道:“如果累了,可以休息一下,不急于一时。”
对啊,很多事不能急于一时,那是因为尚且没有能急的本事,上官星辰不是容易放弃之人,往年苦的日子他都熬过去了,又怎能惧怕这些困难?
慢悠由自然,可不急一时。
上官星辰道:“没事,我慢慢来。”
李著仍是拿他没办法,便不再管他。
这样,一直到夜幕降临。
“什么时候能见到裴将军?”上官星辰开始心不在焉,他捣鼓着石臼里药材,始终没有停止,即使现在的手已是酸涩不堪。
“差不多了,”李著放了手里的活,走到帐篷门口,才转过头来,原本的一脸疲惫显得有些无奈,说话调侃时也亦云云:“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心心念念的大将军。”
上官星辰:“……”心、心、念、念?
上官星辰不知他是何意思,也懒得去想,连忙跟了上去。
跟在对方身后走了一会儿,李著边走向一个大帐篷边喊道:“裴将军!裴将军?在吗?”
“裴将军?裴……”
李著像是还要继续喊,突然掀起帐而出的人让他到喉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了。
裴客有些不耐烦,冷声斥道:“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
李著心安理得的笑笑,并没有理会,而自顾自道:“裴将军,有人说想要见你。”说着自己身子往一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上官星辰。
裴客这才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趁两人四目相交时,李著也是特别识时务,便道自己要回去休息,就先行离开了。
上官星辰走进他,裴客只是淡声问:“何事?”
上官星辰依然看着他,今早一直想着的画面突然一下子如流水般涌进脑海,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终让他拾回了久想不起的记忆。
一时之间,脸涨得通红。
觉得不堪回首,无论是姿态还是自己说的混账话,都是令人尴尬到脚趾抓地的程度。
他想起来了!
是夜,已是月色朦胧。酒醉后的自己如此的肆无忌惮的直勾勾盯着对方的脸,也正好是现在他面前的这张脸,毫无羞耻的说着:“我喜欢你……”
一瞬间,不堪回首的记忆在脑海往回荡漾间,上官星辰前所未有的感到无地自容,这种感觉,极为难受,尴尬到他想即刻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再不要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不敢再看眼前的人,眼神直飘忽不定显得有些不自在:“我……想跟你聊聊。”
然而,这一举动难免不让人多想。昨日才酒后告白,今日找他能聊什么?
裴客眉间一抽,似有些厌恶与不耐:“我跟你有什么可聊的?”说完,漠然转身掀起帐布进了帐篷。
上官星辰见此一急,嘴上要说的话却打搅起来,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想要尽力的挽回,硬生生冲着帐里的人喊了出来:“是很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见仍未有任何回应,便又硬着头皮,再次提高了声调:“裴将军,我们聊聊,可好?!”
话虽如此,上官星辰也不再扭扭捏捏,自身的行动却毫无商量的余地,他上前,猛然掀开帐布,便走进了帐篷。
是他起先醒来的那顶。
裴客坐在桌前吃饭,余光扫到一抹影子“夺门”而入,依然若无其事的吃着碗里的东西,最后头也不转,只是淡声道:“说。”
“裴将军,你为何……守城?”
裴客嚼了嚼嘴里的东西,良久才道:“职责所在,没有什么为不为何。”
上官星辰质问道:“那你可知你守得是什么,或是说,是谁?”
裴客淡道:“守瀛洲,守百姓……”
“那你可知如今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瀛帝又是如何待他们的?”说着,他见裴客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顿。
“那我来告诉你,瀛帝,昏君相信奸臣,同流合污先是残害了所有的忠臣,后又肆意玩乐,滥杀无辜,完全不顾百姓的死活!”
“他们生活在那样帝君帝君的统治下,整日提心吊胆。你知道吗?他们还称荆州为眰晌,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你裴将军败北!他们就可以南迁荆州,不再过着这非人般的生活,可整整八年过去,还是没有等来……”
“裴将军!你说,你守的究竟是什么?”
裴客耐心的听完后,“啪”的一声,将筷子猛地拍放在桌上,转过头来,犀利的目光投向方才讲得激昂的上官星辰,冰冷语气透着几分危险的警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上官星辰继续道,“所以裴将军,想开点吧,你一人孤身苦守边关守来的安宁,可瀛帝呢?可把你当回事?人生本就苦短,何必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折了一辈子?”
“你……胆子可真大。”
“这本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很多时候,许多事情,怎总能附加与胆量之上,可谁又能真正清楚,胆量,更多却来源于迫不得已。
裴客突然笑了声,一时之间,谁也分不清是个怎样的笑,他道:“我守的什么我自然清楚。”
此话一出。如同千般石头压在上官星辰身上,喘不过气来,他不理解,眼眶却红了,声音哑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不相信我说的?”
“你是瀛洲人,我信。”
“那其他的呢?”
裴客突然不做声了。
上官星辰亦然,猜测内的出乎意料让他觉得他无人依靠,先前裴客似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他所有的猜测都是希望成他想象的那样,他多么希望裴客能是一叶障目,他便可以助他拿开那一叶,让他看见那前方的泰山。可是并不是如此,他觉得,报仇无望了,想到这,便忍不住想哭。
他倏然跪下,低下头,拱手抱拳,挡住了流泪的样子,但仍然在垂死中挣扎:“裴将军,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还请您……信我。”
裴客见此也是一愣,已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头也不抬,只好问道:“你要我如何?”
“教我习武。”竟然无人能左右我必死的结局,对于报仇,我想我该殊死一战。
……
上官星辰跪了良久,才得一个满意的回答。
裴客同意他留在这里,也同意教他武功了。如今他没什么可依靠的,待在这里不安全,但也不代表没好处。那日他两被追杀,上官星辰仔细回忆一下,那箭是从裴客那擦肩而过,才射中了他,那便说明来人不仅仅只是杀他。至少到现在,他能确定的是裴客不是瀛帝的人。
但看现在情形,裴客还是要守着这破城的意思,虽然既不是一叶障目,也不像是个死脑筋的人,无论怎样,但终归与他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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