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洞里又黑又静，虽然湿是湿了点，除了湿，便完全符合上官星辰睡着的条件，他躺在地上有些无力，趁着裴客察探出口离开了的时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再醒时，已在一个大帐篷里的床上。

他是如何离开流沙下的，可想而知。他有印象，好像是被人背回来的，之前还以为是在做梦。而现在惊觉，并不是。

他起身，父亲的官牌掉了出来。他拿起看了一会儿，收好，想到洞中的一切，觉得此事决没有这么简单，有人私下招安，如今还未有人发觉，那么天下也将大乱。

如果说肇事者所作一切是为了一己私利，那他的从长计议亦是如此。他再是急着报仇雪恨，也不想被仇恨蒙蔽双眼，他始终坚持着母亲教他的立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一直这样警戒自己，不能冲动，不能急。

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纯净的，无论是善与恶，还是恨与爱，人亦如此。

“将军。”帐外传来一声。

上官星辰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铠甲、身形修长的将军逆光掀帐而入，威风凛凛的样子走了进来。

正是裴客。

之前倒是没仔细看他的容貌，待他走近了些，乍一看甚是俊美，但走进了些人冷着脸，再一看，不知是不是错觉，上官星辰觉得他有些凶巴巴的。虽算不上什么绝世容颜，但却既好看又耐看的类型，他这时浑身洗干净了些，又换了身铠甲，当真是神气了不少。

裴客在上官星辰的床前停下，眼神冷冷的看着他：“醒了？”

上官星辰点了点头：“嗯。”

裴客道：“那就自行离开吧。”

上官星辰看着他：？

这就要赶他走了么？虽然回瀛洲报仇之事得从长计议，但首先要过了裴客这关却是关键，这一点毋庸置疑。想想裴客，也不知从中有无阴谋作祟，或是他真是一根筋的榆木脑袋，他也守在边关多年，没人能败他，武斗自然是打不过的，但若是能智取说服或感化他，以后的路便也成功大半，好走许多。

所以，他不能离开，得死缠烂打。

上官星辰道：“我就不能呆在这养伤么？”

裴客道：“睡了两天，费我军医连连照顾了两夜还不够么？”

上官星辰：“……”

一时无话，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面子这东西可真是要人命，人人都在乎它，会为了面子不惜一切代价，或是遗憾终身。上官星辰亦然，不过自始至终他也没能明白，曾经为面子做过的许多错事和遗憾究竟有什么意义。

小时候还好，什么话都说，可这一长大做什么都畏首畏尾的，思考顾虑得太多，心里在意得也多，做起什么事来就格外关心自己的面子，不敢有半分违心。

然现在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时过境迁，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

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上官星辰想着，看了眼裴客，也觉得很有道理。

“大将军，你先过来一下。”他道。

裴客毫无防备走近了些。

他于是便心一横，咬咬牙，一把抱住裴客的手，哀求道：“你就让我留下吧！”

裴客有些愕然，但一动不动，静了片刻后，只问：“给我个理由。”

理由？竟然还要理由？

上官星辰原想随便乱说一个理由的，但也总得有理有据呀，他话到嘴边顿了又顿，耳根子绯红一片，良久才憋出几个字来：“我需要你……”

裴客将他的手甩开，冷淡十分：“我不需要你。好走，不送。”

上官星辰无法，也不知道能再说什么，只好道：“那我想先洗个澡，可以吗？”

裴客或许是理解沙子在身上难受的感觉，勉强答应下来，还吩咐人带他去澡堂，给了些干净的衣服。

一开始听到澡堂上官星辰还觉诧异，边关什么时候也开始奢侈了，连澡堂都用上了？

然而当一个将士领他去的路上，是在一个荒僻的小路，他们穿过一丛草，一个巨大的“澡堂”赫然印入眼帘。

绿油油，清凉凉，在一圈葳蕤的绿树环绕之中，正波光粼粼的闪着、被微风荡漾着……

上官星辰：“……”

此时此刻，眼前的情景他无法形容心间是何感想，但的确惊住了，那哪是什么澡堂，分明就是条静静的河水，这他娘的是哪门子的澡堂啊！

无语片刻。心道也不知是谁取的这名字，真狗。

上官星辰一时真想破口大骂，但好歹做了几年乖巧的读书人，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的脱光了衣服，下河洗澡。

此时正值春暮，况且身在边关，天气也自是比其他地方的温度暖和一点，但河里的温度可就不一样了，刚一下河，他便一下子伸进整一只腿，而下一刻却冷的他一下子缩了回来，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还是慢慢下探试着水温。

好不容易完全下了水，还时不时的打起颤，豪无预料，经此一遭，必定大病一场，然他就要如此，生了病便是一个留下来极好的理由。

上官星辰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留下来！死也要留！

待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水温，他才慢悠悠的搓身子，可没一会儿突然身后传来河水扑打的声音，像有人从水里的破水而出和游向自己渐渐靠近。

好在那人还没游近他时，便大声招呼着：“喂，兄弟你怎么一个人洗澡啊，这多没劲！”

上官星辰转过身来，看见一个男子正向他走来，弱冠年，跟他差不多的年纪。男子在水里穿着衣服，浑身**的，透着湿气，像被一层氤氲笼盖般，琢磨不了来人的目的。

上官星辰道：“你……是？”

男子已然游进，在他跟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才道：“我叫李著，是这里的军医。”

上官星辰道：“我叫上官星辰，我……”

他正不知再说什么，李著刚好打断，道：“我知道你，裴客带回来的，我还照顾了你两晚上呢！哈哈哈，不过你到底从哪来呀？”

现在说谎没什么好处，说最真实的话反而也不怎么费脑子，他如实道：“瀛洲皇城。”

李著听后大吃一惊，脸上似乎阴沉了，若有所思的反问他：“你真是瀛洲皇城来的？”

上官星辰点了点头。

“我不信。”李著脸上没有笑，他顿了顿，“裴客也不一定信。”说着游向岸边，独自上了岸。

上官星辰无言看着他没说话，不明白他说那话有什么深刻的道理。只见对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像是方才下水就是为了捞这东西的。

衣上的水让李著略感沉重，他要走，便又招呼了一声：“那什么，星辰！我走了，你慢慢洗。”

上官星辰应了声，但李著人已走远也并没有听见。

洗完澡后，上官星辰便立刻上了岸，连忙穿了衣服，那衣服是深蓝色的，上面还隐隐透着皂角的香。

一阵换洗后，上官星辰觉得神清气爽的很，于是在四周转了好一会儿，就是不回军营。

然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原本自己醒来时也不早了，这么逗留了一会儿，夜便降临了。他便也不好在这黑不溜秋里到处瞎逛，无奈之下，只好悄悄回去。

结果半路上碰见几个将士在偷偷喝酒。

“你们可小声点，别让将军发现了，否则……”

那人话还未说完，众人似是打了个寒战，闭紧嘴巴，连连点头。

接着便是每人一碗，喝完了再盛。

“兄弟们！”突然有一人大叫一声，那声音洪亮得，众人连做嘘声动作叫他小点声。

上官星辰站在角落看着这边，觉得没意思，干嘛要眼巴巴看着啊，正要走时，却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根脆枝，发出声响。

“谁在那！”有个耳朵灵敏将士旋即喝道。

无法，念一转，上官星辰故作心虚的走出来，又些不好意思着道：“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喝酒？”

几个将士听闻又有人与之同饮，心中也是欣喜，即刻把人邀过来，拿碗给他倒了满满一碗。

“你是前天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吧。”

上官星辰嗯了一声。

“行！不够这还有，别见外啊。”

上官星辰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刚才我说到哪了？”方才那嗓门大的将士突然发问，上官星辰看着他，见他脸上笑意徜徉，也有点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开心。

“你不是什么都还没说嘛。”有人道，众人也忘记了手上的酒，纷纷看向他。

“对我想起来了！”嗓门大的将士喝了口酒，道：“我今天可高兴了，你们知道么？我呀，当舅舅了！”

闻言后，众人中没几个人对此感兴趣，有些人埋头喝起酒来。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这事不很正常吗，我小的时候还给人当过老子呢，可比你的舅舅强百倍，哈哈哈哈……”

嗓门大的将士有些不屑的看了眼狂笑的人，“放你的狗屁！说你当老子，怎么没见得阳痿？”

众人都笑了起来。

方才说过自己小时候当过别人老子的人哑口无言了一会儿，心里有气，但并不打算跟他吵。

嗓门大的将士继续道：“其实这里面，还有个缠绵悱恻的小故事。”

有期待的人问：“哦？是什么？”

众人便变喝边听。

“我姐姐呀，本是一把年纪了，可却怎么也嫁不出去，家里人着急呀，她自己也急，她不想孤独终老。可就在一天，对了，我忘说了，我姐是个开医馆的医师。有一天，她上山采药，看见了一位同行的男子采药晕倒了，那个男子呢，长得是眉清目秀的……”嗓门大的将士说着，也不忘喝一口酒。

有期待的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我姐就一见钟情了呗，把他带回自己的医馆里，悉心照顾。然而，那男子醒来时要执意离开，我姐当然不肯！……”

“说话就说话，小声点行不行？”

“行……后来我姐便死缠烂打，开口第一句便是‘我喜欢你’，那男子大吃一惊，又不能夺人家喜欢人的权力，几番挣扎无果，也就不挣扎了，而他走在哪，我姐就跟在哪，谁知最后日久生情，便有情人终成眷属。哎，他们走到今天也极是不易……”说完，又是感慨又是激动的喝完了碗里的酒，然后他又往桌前人一递，“兄弟，再来一碗！”

一群人边喝边说着故事，聊着八卦，那是个不亦乐乎。上官星辰听了这姐姐缠男的故事，也不禁感慨，原来缠一人、留一人还能这样，若他也如此，是不是……

于是自己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连连摇头，要他对裴客说“我喜欢你”？太荒谬了！不过他是这一辈子可能都说不出口，说不在意面子那当然是假的，但也只会在有没有利益之间选择，先不说他喜不喜欢裴客，连彻底的死皮赖脸都忌讳着他，怎么可能对他说出那句话。

上官星辰越想越是荒唐，连灌了好几口酒让自己清醒，但并不是如此，反而越喝越迷糊。周围人说的什么话他也没再听，只知道喝醉了，今晚也能留下来。

他喝着酒，连周围的人是何时散的都不知道，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他却醉得一塌糊涂，坐在原地一直不动弹，但也没睡着。

裴客找到他时，他还在埋头苦想，若有所思，不知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目光呆滞，如枯井一般的发呆，看着有几分悲楚的样子。

裴客上前猛然将他拉起，有些没好气道：“叫你乱走了，乱喝了么？不要以为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明天，立即走人！”

上官星辰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看着裴客，猛然想起一句话，虽然已酒醉，但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生气和不耐。

“我只是喜欢你……罢了。”他说着，脸上的红不知是喝酒后导致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话音刚落，裴客愣了那么一瞬，有些愕然的看着他，气氛变得越来越越微妙。

上官星辰看着他，抚过他的脸庞，又道：“所以，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说完模糊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