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转瞬即逝。
“周大夫!我娘昨夜腹疼得要直不起了,今早才好些,你能看着抓点药吗?”
应家名下仁和医馆,看诊的百姓排在门前,堂中坐诊的大夫伸手把了会儿脉,询问几句,写了几味药在纸上,“照这方子抓药,一日三服,晨起,晌午和晚歇前各一服,吃个两三日就好了。”
“诶,谢谢大夫了。”
每月十五,仁和医馆免费看诊一百人,一些付不足诊金的拮据百姓就会照着日子来,如此已是传统,而仁和医馆背后的应家也颇有民心拥护。
今日人少,小厮把牌子一撤,准备提前收工,管账的大爷还站柜前啪啪打着算盘进账,门口摆摊的人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您们这就歇啦?”
“嗨,今日我们府上有喜事,家主娶亲,允我们一同进府里吃喜酒!”
“哎哟,恭喜恭喜。家主娶的哪家姑娘?”
账房答道:“大夫人是赵家的嫡长小姐,赵玉祯。”
小贩笑:“那可是郎才女貌!应家主年少有为,赵小姐容貌才德都是一等一的好,应氏如今福气正厚呢!”
云枫浦一条长道,红枫满地。轿夫踩着石子路,唢呐锣鼓声通了一路,繁复花轿里坐的少女紧张地绞着衣袖。前方高头大马,新郎官着喜结,不紧不慢地朝大宅去 。
宾客欢声笑语。堂前的饰物供品名贵精巧,新娘子光嫁妆就有一千二百抬,风光无限。赵氏商号声名响彻大周,嫡女出嫁可谓一场盛况,连德康帝都赏了东西。
“赵氏乃充盈国库的一员猛将,宫中还有一位宠妃。和百年医脉应家联姻,还真是强强联手,又半点威胁不到皇族。”
云枫浦最高的一株老梧桐,树上一板平台,岑宋握着把松子剥吃,懒懒道:“这话也就同我讲几句,让人听见了,要定你居心叵测之罪的。”
密叶下的迎亲队进了大宅,她仍然靠在藤椅上,旁边盘腿坐了个少年,刀插在板子上,非常粗犷。“得了吧,你还早是个黑户了呢。”
岑宋没回嘴,他把刀一拔插回鞘中,站起来:“我先回了,今日应有喜事,侍卫多得很,出不了什么事。”
“温杳,我二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顿了一顿,头也没回。“臬司公务繁重。”
岑宋莞尔:“那么,麻烦你替我多打听几句阿炡的下落。”
温杳离开了 。
她扶着木栏从平台上下去了,外面还在敲锣打鼓,指不定要拜堂了,岑宋兀自走了小道出云枫浦,路上的鸟都不大怕人,她伸手把松子喂尽了,拍拍手走出深林 。
掌渡船的老伯瞧见她,有些惊讶:“小姐,大喜的日子,您怎么就出来了?”
岑宋上船,微笑道:“这喜事同我干系也不大吧。”
正堂上新人拜了天地,可惜高堂只有赵玉祯的大哥,赵家家主赵程商。再一对拜,新娘子就进了屋。洞房内喜气洋洋的一片红,喜烛静静烧着,她还要在里面坐上许久 。
“明琅,恭喜恭喜。”
应明琅逐一道谢招呼,脸上始终是温和有礼的微笑,抬手唤了后院的侍女来 。
“大小姐呢?”
侍女迟疑道:“大小姐清早就不见人了,凇月姑姑说她是有事,至少夜里才回来。”
他不再问,赵程商似乎对这不见人的大小姐有几分兴趣,随口问道:“小妹今年几岁了?”
应明琅道:“是有十六了。”
赵程商点头不语。他又笑着迎客,应家交好良多,客人来往贺喜送礼的络绎不绝。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是十分的热闹。
夜里,应明琅才走进来。
榻上坐着的少女一瞬绷直了背,嬷嬷端着合卺酒进来,应明琅同她饮下合酒,又耐心听了些喜气话,待人都出去了,才用喜秤挑开盖头 。
红绸掀下,露出一张姣好又羞涩的面容。水灵的一双眼睛害羞地看着他,又不敢同他对视,片刻就垂下眸,小声道:“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应明琅回以温柔的笑,“只是没有想到,我的新婚妻子这样腼腆可爱。”
赵玉祯红着脸,“你只在宫宴上见过我一面,怎么就如此恳切地来提亲了?”
“赵小姐善于吟诗作对,富有才情,我又听说府中下人皆敬爱小姐,便知晓你是个好性情的姑娘,我欲求之。”他伸手替她摘下繁重的配饰,“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把云枫浦当作自己的家吧。”
灯光弱下,仅剩喜烛的微亮 。
岑宋坐在酒楼最上层的窗边,恰好能看见远处的望月楼。当月十五,夜空晴朗无云,街市热闹非凡,酒楼内也是这样的,能听见耍酒疯的,吟诗作赋的,互诉衷肠的。
她只捧着一杯热茶,看街坊下面些点起来的灯。一盏又一盏,画着兔爷儿,广寒宫,看笔触是买了现成的灯来放。岑宋饶有兴趣地挨着窗一盏一盏看近在咫尺的灯,有那么盏近得要贴上脸了,灯纸上画了一只······奇丑无比的东西。
岑宋伸手拿住了那盏灯,纸面更加清楚了。又像兔子,又像一只小猫,琢磨不清是什么动物,松开手放走了 。
前几年中秋,应中兰病逝了,长子应明琅继了家主之位。次子应明竹离京去往北方臬司任副职,而应雪央,也就是岑宋,一直待字闺中,十六岁了还没有定下人家。
师父死前还在挑选合适的人家,她跟着学了多年的医术,早就被复杂难学的医书弄得心如死灰看淡红尘,每一张画像看过都说不喜欢。应中兰自己都遇人不淑,幸亏招赘,否则应家都要被拖没了。
嫁给那些男人,还不如嫁给那只像兔子的猫。
她默然抿了一口茶,又坐着看了一会灯,起身准备离开。
“夫人!夫人昏过去了!快去请大夫!”
“娘!”
楼外忽地喧闹起来,岑宋探头去看,下方有一个年轻丫头手忙脚乱地去扶抱一个妇人,旁边的小孩子吓哭了,不停喊着娘。
很吵。但是岑宋听见那孩子在哭,哭得好可怜,也许才七八岁 。
她见那丫头急得要背她走了,忙喊道:“别动!”
不待人反应过来,岑宋直接翻窗跳了下去,落地腿都震麻了。忍着麻劲伸手把妇人的手腕抬起来把脉 。
“你家夫人是不是才生过孩子?”她麻得跺了几下脚,又蹲下来查看。
丫头和她差不了几岁,一边抹泪一边说:“是。夫人才生完小公子,候······老爷同她绊了几句嘴,夫人一气之下就带大公子出来了。”
“有一点贫血之症。你们夫人平日贪凉,身体受寒,是气虚血亏,太久没有歇息好才昏过去了。”她冲酒楼门前的小厮招了下手,“烦请兑一点红糖来。”
小厮应声进去了,片刻就捧了杯温热的糖水过来,岑宋给她喂了几口,又掐按几处穴位,妇人浑身一抖,悠悠转醒了。
“夫人您醒了!有什么不适没有?吓死奴婢了!”丫头哇哇大哭,比刚才的抹眼泪更豪放了。“多亏有位姑娘懂医术,不然奴婢上哪找大夫去啊?”
岑宋见人醒了,忙爬起来蹬了蹬抽筋的脚,一旁才止住哭声的小孩子猛地抱住了她的腿,泪汪汪道:“谢谢姐姐!”
妇人被搀扶起来。咳嗽几声,看向她:“多谢了。姑娘今日救了我,不胜感激。请问姑娘家住何处,姓甚名谁,改日谢礼送上,我会亲自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就免了,谢礼也不必,医者不当见死不救。“岑宋忙推辞。“我还有要事,夫人你回去用红糖煮些糯米鸡蛋这些吃,好补气血,我先走了。”
“诶!姑娘至少让我知晓恩人姓名吧!”
岑宋丢下一句“应雪央”,匆忙溜了。
妇人叹了口气,“怎么这就走了。汾儿,去付水钱。”
门口的小厮笑道:“不必了,刚才那位姑娘早已付完了。”
“唉,我怎的这样丢人现眼了······”妇人牵起儿子的手,“走吧汾儿,先回府。应雪央……我总觉得听过。”
小孩笑道:“娘,那个姐姐衣服上挂了一只玉佩,像枫叶一样,好好看的。”
“是吗?叶状玉佩,姓应,莫不是云枫浦的那个应?”
汾儿道:“或许真是呢,应氏嫡系是有个姑娘。”
妇人又说:“二少今年是几岁了?”
“二十三四了。”
她沉吟片刻,果断道:“先叫候爷打听打听,那应姑娘要真是云枫浦的,去请画像。”
汾儿大惊:“这是要相少奶奶么?”
“嗤,那死崽子不是说要寻个天仙吗?他长姐我寻的就是天仙,不想求亲也得求一个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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