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口前院的供香燃尽了,江野瘫在木椅上,双手捂着空落落的肚子,拖着长音哀嚎:“饿啊~”
从傍晚处理林莲那事儿,她就光喝茶了,此刻连眼皮都懒得抬。
里屋的台灯还亮着,沈清河伏在案前,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学术论文摘要。
评博的材料提交日期越来越近,孙教授特意给她争取了超自然国学研究院的专项课题“出马仙与道教的文化区别”。
江野的堂口自然成了她最直接的研究样本。
听见江野的动静,她抬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去吃饭?”
“吃!”
江野“腾”地跳起来,劲头瞬间恢复大半,“后院架着我妈送来的铜锅,整个酸菜锅,在整点手切羊,干饭!”
她拽着沈清河的手腕就往后院走,路过供堂时不忘给胡晏他们的牌位上了炷香,嘴里还念叨着,“各位老仙儿早点歇息噢,今晚就不劳烦你们陪聊了啊。”
江野又从供堂旁的储物架上拎出个深棕色酒盒,把盒身拍的“啪啪”作响。
圆月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一团。
江野熟练地生起炭火,把炭火填进铜锅里,清水咕嘟嘟的冒泡。
她从冰箱里翻出冻豆腐、青菜和羊肉,又献宝似的拆开酒盒,露出瓶身:“来,61年的柏图斯,尝尝!”
沈清河看着她利落地开瓶醒酒,眉头微皱:“好吧……不过我酒量一般。”
“啊,行,那就少喝点。”江野碎碎念。
“唉,把李婶叫过来好了,就不用我们研究吃饭的事儿了。”江野往锅里下羊肉卷,“李叔开车稳当,李婶做饭一绝。”
李叔是江家的老司机,跟着江临风跑了十几年,后来江临风和陆明玉分居两地,李叔夫妻俩被江临风留在奉天照顾陆明玉,偶尔也管一管江野。
沈清河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往碟子里放白糖、麻酱、陈醋。
她话少,尤其是在学术研究之外,更多时候是做个耐心的倾听者,这倒正好契合了江野的碎嘴子。
铜锅里的水再次沸腾,羊肉卷烫得微微卷曲,江野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满足地喟叹一声。
“来一口?”江野把酒杯推到沈清河面前,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江野仰头喝了口酒,酒液暖了胃,话也多了起来。
她盯着沈清河的侧脸看了半晌:“为什么改名叫沈清河啊?”
铜锅蒸腾的白雾模糊了沈清河的眉眼,好半天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沈砚’是我妈妈取的,说要我如砚台般端方。
可我爸爸他……”
“我上学那年,我妈怕我毁在他手里,带着我逃去伦敦。”
她抬手拢了拢鬓发:“那时候日子过得紧,我妈打两份工供我读高中,连件合身的羽绒服都舍不得买。
直到我拿亚非学院的offer,才敢跟国内的老同学打听家里的事,这才知道他因为那些烂事被查了,家暴、贪腐……最后连终身政治权利都被剥夺了。”
沈清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后来律师找到我,说他在海外留了笔遗产,要继承就得保留沈姓。
我妈想了很久,把砚改成了清河。
不过我是无所谓啦,名字都是我妈妈取的。”
她忽然笑了笑,看向江野时眼底有细碎的光,“说起来,我妈总念叨,那几年海外账户里偶尔会收到匿名汇款,刚好够我交学费买资料。
除了你我觉得不会有别人了。”
江野没否认低头抿了口酒,她何止是汇款。
沈清河走的第二年,她进了江临风在沪城的公司,从底层项目助理做起,半年内拿下多个标杆项目,攒下第一批人脉。
也那年冬天,她的人跑遍沪城检察院、税务局,把沈父贪腐家暴的证据链摆到办案人员面前。
后来沈清河回国,她又悄悄托人给苏婉在南方找了处山清水秀的茶园,还匿名资助了沈清河在奉天的进修费用。
这些事,她从没打算说。
沈清河没再追问,只是静静看着她,她未必全知细节,却懂这份沉默的守护。
江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沈清河的杯子,清脆的碰撞声散在晚风里:“那我们,敬重新开始。”
一瓶柏图斯见了底,江野眼神依旧清明,再看对面的沈清河,脸颊泛着酒后的薄红,手肘撑着桌面,下巴轻轻抵在掌心,没一会儿就歪着头趴在了桌上,呼吸轻匀。
江野失笑,伸手探了探她的后颈,温温的没有酒气攻心的灼热,这才放心地俯身,手臂穿过她膝弯和后背,稳稳横抱起来。
沈清河轻哼一声,无意识地往她怀里缩了缩,江野脚步顿了顿,低头瞥见她露在外面的耳尖,低声笑叹:“哈,健身卡不白办。”
把沈清河安置在里屋的床上,替她盖好薄毯,江野才折回后院收拾残局。
她往铜锅里兑了清水泡着,又把沾了麻酱的碗碟摞好,嘴里碎碎念:“明天高低得把李叔李婶接过来,好歹有人管管我的死活啊。”
念叨间,瞥见沈清河落在桌边的眼镜,顺手拿起擦干净,放进了她的帆布包里。
收拾妥当后,江野没回房,踩着木梯上了阁楼。
阁楼的玻璃顶能看见整片夜空,角落里堆着姥姥留下的旧手札和她收集的符纸。
她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雾袅袅升起,对着星星发着呆。
凌晨,沈清河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醒了,宿醉的钝痛不算重,只是口干得厉害。
她坐起身,轻声喊:“江野?”
没有回应,正想起身去找,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江野刚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两个字:“在阁楼。”
江野就那么随意地躺在阁楼地板上。
沈清河走了过去,挨着她身边坐下。
她望着玻璃顶外的星空:“怎么在这儿?”
江野偏过头,月光刚好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影子:“看星星。”
“评博的事要是成了,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太想好。”沈清河望着星群轻轻摇头,“或许留校任教?”
她转头看江野“你呢?”
江野坐起身:“出马亦是修行,积够功德,不光仙家能得道,我自己也能求个圆满。”
沈清河被她这股认真劲儿逗笑:“还没醒酒呢?”
江野没急着辩解,只是从烟盒里抽了支烟捏在指间,眼神飘向角落里堆着的物件:“我是认真的。而且……我想弄明白我那碑王的来路,他跟着我这么久,也总得帮他也求个结果。”
沈清河问道:“我在书上看过,碑王不都过世的家族长辈吗。”
她看向江野,眼里满是疑惑,“你的碑王不是家里人?”
“可不是嘛,是个野仙。”江野苦笑着把烟点上,“我刚接堂口那会儿,简直是鸡飞狗跳,帮我姥姥管堂口的碑王没传下来,他早就功德圆满飞升了,我这堂口等于没个主事的。”
江野起身从阁楼楼梯口的小冰箱里翻出两听冰可乐,抛给沈清河一听:“那时候我嘴里整天不受控地冒上方语,走路都能突然栽跟头,老仙儿们也没个约束,全在我身上较劲呢。”
“我爸江临风那时候在吓坏了,拉着我要去看心理医生。”江野吸了口烟,烟雾顺着月光散开。
“我跟他说我是立堂口走仙窍呢,他压根儿不信,我都怕他给我送到杨永信那儿。”
沈清河被她的语气逗得笑出声:“那后来呢?总不能一直这样乱着吧?”
“他没送。”江野低头摩挲着可乐罐。
“有天晚上我又栽了跟头,额头磕破了皮。
我起来喝水时,看见他坐在书房里,对着姥姥的牌位掉眼泪,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
她轻笑一声,“我要是没了,我爸应该挺难过吧。”
江野弹了弹烟灰:“再然后,有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个穿玄色古袍的男人站在供堂里,没说自己叫什么,也没说从哪儿来。
等我醒过来,堂口的老仙们就安分了,就是现在这个碑王。”
她看向沈清河:“别的碑王顶多管管堂口琐事、调派兵马,他可太权威了,我身上的老仙就没有不听他的。”
沈清河没说话,只静静听着。
江野吸了口烟,火光在黑暗中明灭:“说真的,他第一次显形那回,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供堂里,好恐怖哦。”
沈清河轻笑:“布庄那次,我倒没觉得吓人。”
江野“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他说怕吓到你,收敛了,他爸的!怎么不怕吓到我!”
“哈哈哈。”
江野嗯灭了烟:“有那么好笑吗?”
“嗯。”
静了一瞬,江野指尖捏着空可乐罐转了半圈,难得收起了平日的跳脱:“你也不从政,评博后跟着我吧。”
她侧过身,目光撞进沈清河眼里,“就算堂口没了了,江临设计也能兜底;更不用担心你父亲那帮亲戚为了遗产三天两头的给茶园使绊子,茶园和我茶舍合作。”
“有我在,没人能打扰你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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