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夜灯火 恩爱有加

长公主早就卸去钗环,换上了常服,坐在温栾的榻前。她已经守在这将近一个时辰,但榻上的人还是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意思。依旧是脸色惨白,呼吸微弱,额头上不断有冷汗浸出。

霜叶,素婳安静的跪在一边眼帘低垂,两个时辰,除了伺候自家主子,一下都没动过。

在长公主看着素婳为温栾擦冷汗,擦湿第四块帕子后。终于心下焦急起来,忍不住想问一旁的霜叶温栾到底如何了,话就卡在喉咙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理智告诉她不应该打探温栾的任何隐秘,因为长公主心里清楚若是知道了就再也不可能抽身,就是真的要落子无悔,破釜沉舟的入局了。

温栾此人虽算不上是恶人,奸佞,但也绝非善类,她们俩身上的生死契便能证明。这个卑鄙无耻的契约,无时无刻不吸取着她体内的生机。同时长公主也清楚正因如此,温栾一时半刻不会吐两口血就要死了。但她是大齐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已经习惯了掌控全局,任何一枚棋子在她面前都没有过绝对的秘密。

“霜叶,她......到底病的如何?”长公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既然有了以身为子的决心,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她们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谁也逃不开。

“回殿下,我家主子并非染病,而是中了一种南疆蛊毒,君不归。”霜叶直起身子回话,语气毫无波澜。

长公主当下心思千回百转,她一时间很难判断霜叶的话是真是假。按时间算温栾中毒应是七年前,可君不归是南疆蛊毒,温栾随明德帝征战的地方却是北原,北原怎么会有南疆的毒?但回过头来想温栾既然让霜叶说了,那也就没有撒谎的必要,毕竟温栾从未在自己面前掩饰过她已经病骨支离这件事。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君不归是奇毒,好像无解吧。

“君不归,本宫记得...似是无解?”长公主想到这里已然强作镇定。

“殿下博学多识,君不归的解药确实失传已久。”霜叶话中有话,“但世间万物都有相生相克之物,解毒之法总是有的。”

长公主沉默片刻,开口道:“是可能会废去她的武功,对吗?”

霜叶垂着头,“殿下自是冰雪聪明。”

“也罢,世间的好哪里能都叫她一人占了呢?”

“青玄道人说主子尘缘缠身,然大道无情,若不修无情道,此生无法得道。”霜叶恭敬的朝着南边,清玄道人所在之地行了一礼,方才道。

“也对,大道本无情,像她这样的人的确成不了云中仙,也做不得碑上神。”薛渺嘴角嘲讽的勾了勾,眼眸里却满是难以掩饰的艳羡。

一时间静默无声,透过薄薄的窗纸薛渺看见仍是黑洞洞的夜。站起身,她感受到周身的僵硬,微微活动活动脖颈走到窗前。她一把将窗子推开,冷冽的风几息就吹散了这一室温热。

霜叶倏地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薛渺。她很想起身关上窗,但她主子吩咐过:进了长公主府就不能违逆长公主的意思。

薛渺感受到了背后霜叶的一丝杀气,却没有转身,她静静的站在窗前,看见混沌的黑暗中,天边的孤月散发着淡淡的清冷的光晕。

“叫烟云去点灯吧。”薛渺鼻尖有些酸楚,伸手关上了窗子。原来就算是温羡初那么恣意张扬的人也逃不过命运的钳制啊!原来所有人都一样,都被虚无的命困在这一方天地里,数年如一日的抵死纠缠,不得解脱。

“是,殿下。”一旁的素婳起身去叫烟云。

房门外,两盏红纱宫灯被高高挂起,这是公主与驸马合欢的象征。在大齐公主之尊远凌驾于驸马之上,所以须得是公主命掌事女官点了灯,驸马才能进公主的寝室伺候。

门外的红纱灯在冷风里彻夜长明,各方的探子都往回报:长公主终于和温相圆房了,红灯挂了一个时辰之久,十分恩爱。

只有门内的人知道,什么恩爱不恩爱,不过是红颜枯骨,远远看着活色生香罢了。

终于在丑时三刻的时候,薛渺耐不住困意,在外间的贵妃榻上睡着了。反倒是榻上的人昏睡了一夜,眼睫颤动醒了过来。

温栾望着门外模糊的那片红,露出一个苦笑,她真的还有时间与她最爱的人互通心意吗?似乎只是痴心妄想,娶了薛渺也不过自欺欺人。

她年少时候,曾以为把心属给了两小无嫌猜的李无衣,可到遇见大公主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何为心有所属。她或许确实爱着李无衣,直到大公主出现才变了心;又或者她对李无衣从来都无儿女私情,仅是挚友之情。

无论是什么,温羡初如今都是一无所有,挚友不再,爱而不得。

青玄师尊的话似乎是对的,她也许该斩断这尘缘回到山上去,去修无情道,而不是于此留恋红尘,看一世繁华如浮云,搭上命也留不住半分。

“众生皆苦,所思所念,皆过眼云烟。”青玄师尊的话似乎就在耳边,可当年温羡初还是个少年郎,从不信天命不可违,也不信命由天定,但事到如今,兜兜转转还是没能逃出那短短的八字箴言,坚定如她,也有些动摇了。

“主子,您醒了。”霜叶的声音响起,温栾循着声音转过头,却发现她无论如何努力也看不清霜叶的面容。

“点了几盏灯?”温栾似是随口一问,她清楚寻常人中了君不归不出半月,就要因内力溃散以至伤势不愈,受尽折磨而亡。温栾当年幸得内力深厚逼出了一些毒,再加之当年遇到楚逸,用了楚氏的独门医秘法,才能活着回到师门。之后靠着青玄师尊的医术和月落草,已支撑了七年之久,比之常人可以说是幸运非常。

霜叶望着屋内灯火通明,微微发怔,而后道:“几乎是全点上了,主子。”

“全点上了呀,是这样吗?那看来确实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呢。”温栾语气中带着嘲弄之意,似是调笑一般的说着。

跪在一边的素婳闻言猛然抬起头,她年纪轻又是温栾自小养着的,一时之间遭不住这样的话,竟也顾不得礼数,踉跄着扑到了温栾身边,磕磕绊绊道:“主子...主子...你别...你别吓奴婢啊!”

不等温栾开口,霜叶就赶忙起身,点了素婳的几个穴道要将人拉了回去,依旧跪下。

“没事,别吵着长公主就行。”温栾的声音嘶哑。

“是,主子。”霜叶松开了手,任由素婳伏在温栾榻边默默地呜咽。她自己嘴唇则抿得死紧,说话都咬着后槽牙似的。哪怕心里一万个愤懑不满,也还不忘给自己主子倒杯茶润润嗓子。

温栾半靠在榻上,小口抿着,半晌了吩咐道:“此事,赐粥宴后长公主若发现端倪可以如实说,但对公子则要能瞒多久瞒多久。”

毕竟赐粥宴一过,届时就算薛渺知道她因中毒目不能视的事情,也再无半分反悔的余地。但若是被楚逸知道,君不归已然蔓延至眼睛,只怕是绑也要给她绑回青玄师尊那里修养。

“是,主子。”霜叶应道,却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毕竟她也还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儿家,初闻此噩耗,能保持这般姿态,已是不易。

放下杯子,温栾轻抚着素婳的发丝,轻柔的哄道:“乖素婳,这里不是哭的地方,回了府里你抱着我哭都成。”

“主子...”素婳扬起脸,蹭着自家主子的手心。

“快擦擦,别红了眼睛,平白叫人家起疑,还以为我们素婳让长公主府上的人欺负了去。”温栾抽出枕边的苏绣海棠花帕子,递给了抽噎不止的小姑娘。

素婳闻言吸吸鼻子,接过了手帕,道:“主子放心,奴婢才不会被别人欺负了去!”说着就要出去梳洗。

“别出去。”温栾怕吵醒睡在外间的薛渺,赶忙制止,“天太冷了,你又没内力护着,这样出去脸都要冻花了,叫霜叶帮着你便是了。”

都折腾完,霜叶看漏壶也才丑时五刻。便熄了几盏灯,又服侍着温栾再度歇下,还不忘叫烟云给她家主子也多添几个炭盆,至此一夜无话。

直到五更天,朝花才取了二人的官服前来叩门。结果一进去就看见自家殿下在外间的贵妃榻上起身,这还了得!她知晓温相性子古怪又手段了得,但也不能欺压殿下至如此地步啊!

殿下贵为大齐长公主,何时遭过这等罪?!

可驸马地位再低也是主子,殿下不发话她也不能对着主子开口,朝花只得憋着这口气先服侍着自家殿下。一直到送二人登上了去往宫里的马车,朝花看温栾的眼神里还带着怨怼。

马车上温栾捏着块点心,左右端详,就是不吃。薛渺昨夜本就休息的不好,此刻看了更是心烦,“没毒!你放心吃就是了。”

“殿下哪里的话,臣明明是见殿下未来得及用早膳,要喂给殿下的。”温栾边说着,边把手中的玫瑰饼递到了薛渺嘴边。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温栾的手却也毫不退让,薛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意,咬了一口,转头便吐在了一旁的痰盂里。

“得寸进尺!”薛渺转过头去,不再看温栾。她从未觉得公主府到皇宫的路这样远,这么许久还未到!

温栾却笑起来,扔下那块饼擦了擦手,道:“殿下想要与臣在赐粥宴上演一场恩爱有加的戏码,不先练练怎么能行?”

“本宫要的是与驸马恩爱有加,不是红颜祸水。”薛渺也不回头,只是凉凉的怼了一句。

“那是臣僭越,还请殿下宽恕呀。”温栾又带起了吴侬软语的腔调,配上清越的嗓音,听得薛渺一阵恍惚,她突然就有点明白昏君是什么感觉了。

一直到下马车长公主都未置一词,一脸凝重。朝花只当自家殿下是叫那一番浑话给气着了,趁温栾背过身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最后直到要进晏和门,薛渺才轻飘飘的说了句,“玫瑰饼味道不错,赏。”

“是,奴婢记下了。”朝花应声,行了个万福。看着两人的背影朝晏和门走去,心中竟隐隐觉得有几分般配。

来迟了!抱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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