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过境迁 物是人非

温栾昏过去没多久,闻声而来的影卫便到了。两人皆是一身漆黑夜行服,腰挂刻有温字的传讯玉牌,带着漆黑半面,身形劲瘦,佩着各自本命武器。

“见过长公主殿下。”四季,雁栖齐声问安。

“她生了高热,还吐了血。”薛渺见温栾的人到了便毫不客气的将她推给了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

四季手足无措的接住自家主上,心里只盼着主上能赶紧醒过来。虽说早已知道主上服了混元丹又要动用内力,但...但他怎么知道主上会受不住高热昏过去?!

这可如何是好,主上一向喜净,从不许旁人接触她。

“事急从权...”他纠结片刻,看着温栾脸颊处不正常的红晕最终退而求其次放出了自己的影灵。花鹿背起温栾踏向夜空,四季也动用轻功纵身一跃向中书府飞身而去。

“望殿下恕罪,还请您不要将今夜之事外传。”雁栖拱手一礼,将昏死过去的几人拎了起来也飞身而去。

薛渺唇角微动,眸子闪烁,似笑非笑的样子简直是把伪善二字写在了脸上。

“烟云。”她唤道。

“属下在。”一个身着侍女衣裳的娇小身影落地。

“刚刚你在远处看着,温羡初用了几成内力?”一条青蛇盘绕在她的左臂上吐着信子,那是薛渺的影灵。不算强大,但却极其可以体现主人的特性,阴险,狠毒。

“不足三成。”烟云道。

“那她的病态?”薛渺作为摄政公主早已习惯用最坏的想法来踹度人心。哪怕亲眼所见温栾高烧昏迷,又咳血也仍有所怀疑。

“不似作伪。”

“左右不过想是卖个人情。”她摇了摇头,笑容中尽是不可言说之意。

“殿下?”烟云并没听太懂。

“旁人若为子,她便是下棋客。”薛渺心情颇好耐心的解释着。

平乐元年新帝继位,摄政公主肃清朝堂。一朝天子一朝臣,明德帝的心腹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不留,杀的杀,贬的贬。为数不多的几名纯臣也被调离上京,一些老臣看这大换血的架势估计是不会再得重用,得,反正大齐也不缺人才,自己也不缺荣华富贵,那就告老还乡呗!

一时之间朝廷之中人心惶惶,温栾这么个官居正三品的竟安然无恙!那可是明德帝曾经亲封的中书令!但在薛渺的有意帮扶之下,她硬是被众人遗忘了一般,默默的缩在自己京郊的庄子里养伤,或者说是蓄力。

次年秋,温相便已经是朝堂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了。

“她本放逐臣,却也是本宫那好父皇最后留给储君的底牌。”薛渺犹记得明德帝叮嘱她:温栾乃奇才,可用之,可杀之,不可弃之。如若弃之,必为大患,然杀之,又唯恐不能绝尽。故倾力用之为上策矣。温羡初从来都不是辅臣,她是帝王手里的尖刀利刃,

“殿下是说温相力可撼天下,却还不为殿下所用。”

“所以本宫亲自出手,但愿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薛渺转身回了房中。

夜空中,冷风吹的温栾费力的掀开眼帘。

“主上。”四季停在一处屋顶上。

“但愿混元丹的效果可以瞒过长公主的眼睛。”温栾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抚摸着身下的花鹿。“瞒不过倒也无妨,她此番愿意承下这个人情就行。”承下人情,薛渺也就以摄政公主这个身份光明正大走上这盘棋,成为她的子了。

“婚假三日,正好去南蓉走一圈。”温栾自顾自的从怀中摸出一颗归元丹,吞了下去。混元丹效果虽好,但对她的身子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混元丹可以使人内力循环加快,是极好的疗伤之物,若是没有伤的人服用了就会出现类似高热的症状。归元丹的效力则正好与之相反,有平息内力流动之效,大多是走火入魔时候用的。

四季闻言催动玉牌。

“你做什么?”温栾咽下口中苦涩凝眉道。

“叫九辰来一起。”四季驱使着花鹿落在一处屋顶上,自家主上畏寒,他的影灵虽然也可以载着主上去南蓉,可终究没有九辰的朱雀快,这秋刀子还是少吹一会的好。

“自作主张,真的是...”女人无奈的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条天青色的束发带扔给少年,“给我束发。”

“属下不会。”四季皱眉,单膝跪下。

“不会,不会!”温栾认命的自己束好了头发,“我催你学了这么久,连个头发都不会束!”

正当温栾准备长篇大论的数落四季不会束发时,一声鸟鸣响起,朱雀火红的颜色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像极了她今夜挥鞭时迸发出的火色。

“走吧。”温栾不再多说,接过九辰手中的斗篷穿好,飞身上了朱雀鸟。

南蓉是大齐的销金窟,并无宵禁之说。火树银花,一片繁华靡靡。

芙蓉楼,南蓉最大的花楼,在这里你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同理,鱼龙混杂的烟花之地,你想听什么样的消息也都有,就是看你出不出的起银子了。

温栾作为本朝权臣自然是不差钱的。

“喝一个嘛~”

各色美人,有男有女围着温栾三人。

九辰年纪不大却是与温栾师出同门,又是她亲自养大的,平日里似乎没少受耳濡目染,倒是十分自如的应对着面前的美人,四季则是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温栾叼过颗荔枝,一把揽住舞娘纤细的腰肢贴在她耳边道:“你们这里的叩玉姑娘可在?”

“您怎么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舞娘娇嗔道。“再者叩玉姐姐哪有那么好见的?”

“你只管同我叫来便是。”温栾拿出一支玉簪,又随手塞了几朵绢花打发那舞娘。

十两银子可兑一朵绒花,五十两银子能兑一朵绢花,一百两银子能兑一根珠钗,玉簪更是贵宾的象征。

舞娘见她拿出了玉簪出手又如此大方,方才知道这不是来喝花酒的普通客人。连忙跪在地上盈盈行了一礼道:“爷稍等,奴家这就去叫叩玉姐姐来。”

舞姬叩玉,位列天下四大美人之首。一舞倾城,一笑倾国。四国之中王公贵族,达官显贵多的是她的入幕之宾,却少有人知道她仍是完璧之身。

她是以一袭玉色纱衣踏空舞剑,得以闻名天下,见过的人都说叩玉的剑舞美的不可方物。

“姑娘果真当得起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温栾看着面前一身轻纱的貌美舞姬赞道。

“谬赞。”叩玉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

温栾直接从后面抱住叩玉纤细冷白的腰肢,“我只问你一桩事情。”

“新婚夜你不在长公主府上伺候,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叩玉见人都出去了,一张脸唰的冷了下来反手便推开了抱着自己的女人。

“别恼了,我向你赔不是。”温栾揉了揉额角,此时已过子时她是真的有些倦怠了。

“问什么?”叩玉瞟了温栾一眼,那人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乌青终究是让她心软了。

“景师妹此刻可还在南蓉?”温栾打横抱起叩玉走到榻边,亲自为她拆了头上的簪钗,执起梳子梳头。

“不在,边关告急,她三日前已出发行军前往凉州卫。”叩玉很享受的歪在榻上,一幅缱绻模样。“不过南蓉应该有个你想见的人。”

“青玄师尊来了?”温栾手上一顿。

“想得美!”叩玉轻拍了拍女人的脸蛋,动作轻浮的紧,温栾却也不恼只是垂下头继续梳着她的三千青丝。

“是岭南王肖芜,似乎是受太后所邀回京冬狩,先下正在南蓉的一品楼,他预备过几日进京。”

再无回答,叩玉一把扯下了床头的纱帐。

灯火葳蕤,暗香弥漫,衣物凌乱的落了满地,两人在榻上胡乱的吻着。

喘息声分外沉重。

“你...不去见岭南王?”叩玉的青丝散开,铺在锦缎上透着种骄奢淫逸的美感。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温栾的束发带也被扯了下来,落在一旁,她声音暗哑念着令人脸红的词藻。“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叩玉听着她的声音心生欢喜,一把抱住她“那你何时将美人我娶回家?”

温栾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青丝,半瞌着眼眸道:“等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良久无声。

“我等你...”叩玉明白温栾要做的事,明白自己还有未完的使命。

一室寂静。

良久,“我不愿负了良人,无衣,等我做什么呢?”女人轻声呢喃着。

“我非良人。”李无衣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滑落面颊。“我若是良人,当初你就能娶了我。”

“无衣...”一回想那段兵荒马乱,潦倒不堪的日子,温栾就觉得说什么都无力的紧,只一遍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

“小冤家,奴的名字是叩玉。”女子遮去一身傲骨,眉眼间却仍旧似有珠光流转。

后半夜的火烛燃的缥缈微弱,熏香也淡了。叩玉的眼睛水光潋滟,朦胧之间温栾又想起了过往。

“小鸾儿,你看我带这只簪子可好看?”

鹅黄的裙摆,坠着珍珠的银步摇,少女如春日艳阳般的笑容。

永安年间青州李氏有女,名裳,小字无衣,师从雪芸观子虚道人。

温栾对过去的日子称不上念念不忘,只是怨恨,怨恨温家李家被抄家,怨恨自己晚到一步什么也没能留住。

致使她与李无衣再也无法醉心风月,她们身上背负着家门的仇,朝廷沾满了她们母妹父兄的血。李无衣要复仇,她要搅动天下,要亲手为这江山择一明君。

再后来江湖之上人尽皆知:千盛阁清玄道人之徒,温羡初出山了。紧接着,雪芸观的首席弟子李裳销声匿迹于江湖,再无人能用得出那世间绝美的春雪剑法。

如果没有那些,她现在应该会是个每日煮酒吟诗,安稳度日的墨客吧,李无衣大约会做她身边红袖添香的妻,琴瑟和鸣。长公主薛渺也会变成年少时惊鸿一瞥过后的荒唐一梦。

“我的小冤家,你走神了。”叩玉推开压着自己的女人,毫不客气道。

“可是又想起了青州?”

“你果真冰雪聪明。”温栾叹息道。

“和死人计较不得。”叩玉踢开地上揉成一团的衣物,从箱子里取出干净的中衣和抹胸并一套七成新的青黛常服,为温栾换上。

温栾由着她折腾,自己出神的看着袖口上的青竹刺绣,“但是那些个...”

“那早也是死人了,骨头都不知烂在何处。”叩玉的声音如常,言语间却泛着一丝冷意,都是那些贱奴弄得小鸾儿这么多年了夜间还时常梦魇。

“是,倒是我糊涂了。”女人眼眸闪烁,终究是说不出什么。

叩玉为温栾束好了头发,又推门唤了婢女打水来洗漱干净。

“您且去吧。”女子温婉一笑,倚在朱红门框边上,倒真是像位贤淑的妻。

看着朱雀鸟在夜空中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她声音干涩,眼泪却早就流干了。“小鸾儿,李裳隐匿江湖,李无衣也死在了八年前,我是谁呢?我只是叩玉啊...”

这世间遗憾者颇多,李无衣就是其中之一。

叩玉做不了温相的妻,也不是等在窗前的良人。

她是芙蓉楼的舞姬,一舞名动天下。

而舞姬不会贪心一个客人,客人也不会真的爱上舞姬。

风月场上不谈情爱,李无衣不懂,但是叩玉明白。

她和小鸾儿终究回不去了。

朱雀鸟背上

“师姐,为什么不留宿。”九辰好奇的眨着眼睛。

“故人不在了,留宿做什么。”温栾抵唇轻咳。

“无衣姐姐不是在吗?”九辰心性单纯,一旁的四季稍通人情世故,连忙飞了个刀眼给九辰示意他不要多说了。

“从今以后不在了。”

红艳的发带在夜风中飘扬,同那人当年的石榴裙一个颜色。

当年的李无衣明媚张扬,因为她是雪芸观春雪剑法传人,是李家的嫡长女。

如今的叩玉也只是芙蓉楼的舞姬。

“主上,时过境迁。”四季的安慰干瘪至极。

“非也,是物是人非。”温栾叹气,屈腿坐下,“今夜便宿在一品楼吧,明日夜里再寻岭南王也不迟。”

“是。”四季依旧是面无表情。

1.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出自唐代白居易《长恨歌》

2.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

出自南朝刘铄《白纻曲》

3.李无衣,出自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这是个伏笔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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