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三日,天色阴沉如铁。
杭州东郊,有一座“长狱台”。此台不接天,不通地,传言乃前朝刑部旧址,后改为秘密囚所,专关那些“不该说话的人”。
方自在被囚于此。
他被捕的那一夜,官府以“纵火焚楼、谋害户部命官”罪名缉拿。百姓虽心知真相,却无人敢言。
铁链缠身,冷石为床。狱卒昼夜巡逻。方自在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忽听“叮”的一声,铁门开了。一个狱卒送饭进来,冷声道:“吃吧,明日审问。若能招供,说不定还能留条命。”
方自在笑:“留命干什么?去吃你那官油?”
狱卒怔了怔,怒道:“嘴硬!”
“嘴硬总比心硬好。”
狱卒骂骂咧咧走了。
门外阴风渗骨。夜色如墨。
忽然,从隔壁牢房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这位兄台……可是江湖人?”声音清亮,却透着虚弱。
方自在侧耳:“你又是谁?”
“在下……昔日云步门弟子,名韩子川。”
方自在心头一动:“云步门?那不就是——”
“是。你若与林语嫣姑娘相识,便知我是谁。”
方自在顿时起身,靠近铁栏,低声问:“你真是她师兄?”
那边轻轻叹息:“不错。她当年离门出走,我以为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却在这铁狱中听到她的名字。”
“你为何被关?”
韩子川淡淡笑道:“因为看得太清,也说得太多。”
“又是‘妖言’?”
“呵……如今朝堂,凡不顺耳的,皆是妖。”
方自在苦笑。
“我听闻你闹了金阙楼,白锦荣逃之夭夭,是吗?”
“是我放的火。”
“你可知那人是谁?”
“户部尚书之弟。”
“错。”韩子川声音低沉,“他是‘天府密司’的人,专为上面搜刮钱粮、女色。他背后还有人。”
“谁?”
“我师父。”
方自在一震:“林语嫣的师父?”
“是。他曾以‘清流先生’之名周游天下,自命清廉,实则暗中与密司勾连。只因他掌握‘清流派’书信往来,可左右言路。上面要的,是用他来筛选能说话的人。”
“那林语嫣——”
“她天性正直,察觉端倪后与师父争执,被逐出师门。后来我也查到线索,被关入此狱。”
方自在心中巨震。多年的迷雾,在这一刻似有缝隙。
忽听外面脚步声起,数人来回巡逻。韩子川低声道:“你若有法脱身,去江城。那儿有‘清流堂’,是昔日弟子为赎罪所建。他们或能助你。”
“你呢?”
韩子川淡笑:“我?出不去了。狱里早有人盯我。”
“那我救你。”
“不必。若我走,他们必追你。你只要替我见她一面,说——师兄并非叛她师门,而是叛了谎言。”
方自在握紧拳,沉声道:“我答应你。”
深夜。
风声忽紧,狱门“吱呀”一响,一团黑影闪入。那人披着斗篷,气息极轻。
方自在抬头,低声道:“你是——”
“别说话。”那声音低沉,正是那熟悉的黑衣人。
他手指一弹,铁锁碎裂。
方自在讶然:“你怎会在这?”
“该问你为何还在。”
“我若不在,怎见他?”
黑衣人目光一凛:“你见了?”
方自在点头:“韩子川。”
黑衣人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会死。”
方自在怒道:“你知道还不救?”
“他自己选的。”
方自在心中一震。
黑衣人打开另一扇牢门,竟将一小包纸册放在方自在怀中:“这是他交给我的。”
“什么?”
“密司的罪账。三日后,会有人在江城等你。”
“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不答,只道:“出去后,别再信任何人。”
话音未落,他掌心一推,方自在身形腾空,竟被送出狱墙之外。
方自在跌落荒地,雨丝打在脸上。回首望去,狱楼之上火光骤起,似有人纵火。
他惊觉:“韩子川!”
铁狱内传出一声巨响,火焰冲天。
远远地,似有歌声随风而来:
清流本自清,
奈何人心浊。
若问江湖事,
终归一笑中。
那是韩子川的声音。
林语嫣后来在江城听说“铁狱夜火”,默默无言。她知道,那火里烧的是昔日的信念,也是师门最后的尊严。
三日后,江城南门。
方自在披蓑戴笠,踏雨而来。城门前,一位青衣少年迎上,递给他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四字:
“清流未绝。”
信中只一句话:
“第七印,将现。”
方自在收起信,转头望着天边残阳,低声喃喃:“好个江湖,真是越洗越浑。”
林语嫣站在他身旁,眼底泛着泪光:“韩师兄……”
方自在轻轻握住她的手:“他不死——他只是去了一个没人能封口的地方。”
风过柳堤,江水澄澈。
远处传来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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