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风与笔

京师春末的风,冷得异常。

乾书殿焚毁的余烬还在冒烟。

那夜之后,朝廷密诏未出,天下却自乱。

传言四起:

有人说皇帝弃笔遁入道观;

有人说监察司被屠尽;

有人说风进了宫,从此京师夜不安眠。

而此刻,在百里之外的太行山麓,一间破寺里,烛光微弱。

方自在静坐蒲团,灰衣微卷,眉目如旧。

他看着桌上的那卷密令,沉默良久。

方逐流推门而入。

“爹,我带回来了。”

方自在抬眼,目光落在那卷圣旨。

“果然是真笔。”

“可字是娘写的。”

他愣了片刻,轻轻笑了一下:“那就对了。”

方逐流道:“她要止乱,却被人借笔生祸。她的信成了天下的枷锁。”

方自在缓缓起身,目光深邃如夜:“所以,这世道从来不坏,只是被写坏了。”

“那我们怎么办?”

“把笔折断。”

“折断?”

“折断笔,不是毁字,是让它不再为权而写。”

夜雨打在瓦上,竹影晃动。

镜花楼主自门外走入,手中拿着一封急信。

“监察司残部与陆平逃往洛水,他们还想复立‘文狱’。”

方逐流咬牙:“不死心。”

镜花楼主神色凝重:“陆平手中还有一枚‘御笔印’,他要以假印重建权威。”

方自在轻声道:“那就让风去吹灭它。”

方逐流问:“风?”

“是。”方自在走到门口,推开木门。夜风立刻灌入,烛火一瞬摇曳。

“笔能杀人,但不能杀风。只要有一个人不信他们写的,就还有风。”

他转身看向两人,眼神平静得几乎温柔。

“这次,不是我出手。”

“谁?”镜花楼主问。

方自在望着儿子:“你。”

方逐流愕然。

“江湖该交给下一代。风若总吹旧人,永远不新。”

“可陆平心狠手辣,我若去,恐——”

方自在打断:“怕什么?我活着的时候,世道都敢笑我死。你活着,笑他们。”

镜花楼主微笑:“浪子终教子,江湖也该换风了。”

三日后,洛水。

陆平坐在水亭中,身后侍卫成列。

案上放着那枚“御笔印”,朱红闪亮。

他将笔蘸墨,笑道:“笔一落,天下再归我手。”

忽听外头传来一声朗笑:“笔归你手,心归谁?”

陆平猛然起身,只见方逐流步入亭中,风卷衣袂,眼神如电。

“你是——方逐流!”

“不错。来讨一笔债。”

“你父已死,你也来送命?”

方逐流笑:“死过一次的名,比活着的帝更可怕。”

话音未落,刀光已起。

陆平反手拔剑,两人身影在亭上交错。

刀剑相击,火花四溅。水面倒映着两人的影,一静一动,宛如笔墨在宣纸上泼洒。

方逐流刀法凌厉,继承父之形、母之意。陆平连退数步,怒喝:“笔可杀人!”

“那就看谁写得快!”

方逐流忽然收刀入鞘,一指点向桌上那卷纸。

“你若真信笔,可敢写我一死?”

陆平一怔。

“写!”方逐流怒喝。

陆平提笔,笔尖颤抖:“方——逐——流——死——”

方逐流忽然一笑:“那我偏活。”

风骤起!

亭上烛火全灭。那纸被风卷起,笔迹半干半湿,字迹化开如血。

陆平惊惧之下,脚下打滑坠入洛水。

方逐流伸手,却终未拉住。

只见那卷纸被风吹上天,落入江中。

风散,水静。

镜花楼主自暗处走出。

“结束了?”

“结束了。”方逐流望着水面,“他死了,但笔未灭。”

镜花楼主轻声道:“那笔在哪?”

“在天下。”

她凝视他,微微笑:“那就让天下写自己的字。”

同夜,太行山寺。

方自在坐在灯下,静静磨一支竹笔。

风从门缝吹入,吹散几页纸。

他抬头,看见方逐流和镜花楼主步入。

“陆平呢?”

“入水。”

“那印?”

“毁了。”

方自在放下笔,露出淡淡笑意:“好。”

镜花楼主问:“天下会不会更乱?”

“乱总比死好。”

方自在走到门口,望着漫天星光:“风终于干净了。”

方逐流沉声问:“爹,你要写什么?”

方自在微笑,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八个字:

笔为心生,言随风起。

他放下笔,转身对他们说:“这才是真的御笔。”

镜花楼主眼中闪过泪光:“这风,会不会再停?”

方自在笑着摇头:“风不为我起,也不为我停。它属于天下。”

风掠过山寺,纸张飞扬,星光洒在地面。

方自在举头望天,声音低沉如歌:

风与笔,笔写人心,

人心若真,天下自宁。

烛火灭,风声起,似有笑声远远传来。

数年后,江湖又安。

“镜花楼”不复,“清流堂”重立于江南竹海。

方逐流为堂主,镜花楼主佐之。堂前石碑刻着十六字:

纸能毁人,亦能救人;

风可乱世,亦可醒世。

每年春风起,江南百姓都会放纸鸢,上书“风无罪”。

那是纪念一位浪子、一位青衣女、还有那些用笔和心写出江湖的人。

风不止,人不息。

一笔能断乱世,一心能续江湖。

若问江湖何在?

在风里,在笔下,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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