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深。
刘聿昂脚步绕到了博物馆主楼。办公区一片漆黑,只有安全通道的绿灯幽幽亮着。
他目光穿过玻璃门,落在闵雀的工位上。
桌面杂乱依旧,角落的小多肉叶片蔫蔫的,在惨白月光里投下濒死的阴影。
一年前,当HR将那份因学历偏低,而被归入淘汰列表的简历递给他时,他本是心不在焉地扫过。
看到名字的瞬间,手指顿住了。
闵雀。
这个名字像刀,直接刺穿他用理智筑起的伪装
证件照上的女人,圆润小巧的脸颊没有一丝笑意。眼皮薄,眼尾却生得长,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淡薄情。
他记得自己当时将简历拍在桌上,声音陡然一沉。“她的作品集很优秀,为什么淘汰?”
HR吞了下口水,:“主要是策展经验不多,学历年龄都不占优...”
他盯着那份简历。半晌丢下一句:
“叫她来复试。”
刘聿昂收回目光,刷开了通往地下深层区域的门禁。
这里比外面更冷,弥漫合金冷却液的味道。
他点亮私人办公室的工作灯。左边的恒温柜子里,放着那顶皮毡帽。右边的柜子,则立着一面铜镜。
半年前他第一次拿到那顶帽子时,还只当是一件寻常的辽代文物。
皮毡毕竟是布料,保存得不太好。他出于职业习惯想研究一下纤维结构。
就在指尖触碰到帽檐的刹那——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猛地窜过指尖!紧接着,画面、气味、风声,毫无预兆灌进了他的脑子。
风雪呼啸的营帐,插着“大金”的旗帜。
一个脸戴奇异面具的女子站在他对面,将手中的铃铛和羊皮鼓放在地上。
从身后拿出一顶皮毡帽,轻轻戴在他的头上。
她摘下面具。
面具下的眼神明亮,像不灭的星辰。
刘聿昂胸膛微微轰鸣,他清楚自己执念有多深。从十岁开始,他就记住了这张脸。
他甚至一度怀疑,这不过是自己在幻觉中将闵雀的脸强行套在历史的虚影里。
与她死水一般的眼神不同。
这个女巫的眼底有爱慕,有执念,甚至……有为爱人牺牲的决心。
“嘶……”
刘聿昂满脸冷汗,一把抽回手,后背狠狠撞在墙上。从那股强烈的“灌注记忆”中挣脱出来。
也就是说,研究所「量子纠缠态文物」的理论模型并非空谈。
这顶帽子蕴含的是耶律石钺......或者说是刘聿昂前世意识在另一个时空维度投射体。
刘聿昂揉了揉额角,喉咙发出低笑。
闵雀是他少年时的执念,是他前世镂心刻骨的爱人。
可今生,却成了完全不记得他的人。
她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两辈子都撇干净了。
刘聿昂眼里慢慢浮起狠意。
他要看看,当这些东西全都压回她身上时,这个女人还能不能维持脸上的云淡风轻。
*****
晚膳时分,翰林府的桌案上摆着焦香的羊肉,奶白的酪浆。还有一些闵雀叫不出名字的蔬菜。
耶律石钺一身戎装刚卸,眉间还带着从校场带回的肃杀气。
闵雀机械地夹食物,身体排异得厉害。
事实上她也根本不想坐在这儿扮演什么翰林夫人。
耶律石钺忽然放下手中的银匕,扫了她一眼,打破沉默:
“今日你倒是老实。”
“既未掀翻案台,也未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忘恩负义的豺狗。”
闵雀看着烛光下那张和刘聿昂一样的脸,她勉强维持平稳,吐出三个字:“没兴趣。”转而继续吃饭,:“浪费口水。”
耶律石钺明显一怔。她没怒骂反扑,甚至带着冷漠轻蔑。
这绝不是记忆里那个跋扈的萧斡烟。
他身体微倾:“是么?昨夜你骂得倒是利索,字字如刀。说我在营帐里藏着女真贱奴,心早飞去了白山黑水。”
别激她!
闵雀心脏跳得厉害,身上萧斡烟的意识蠢蠢欲动,想扑出去和他吵架。
她夹起牛肉蘸了口酪浆,那浓郁的奶味让她不禁点头。
“好吃...”
避开耶律石钺更加狐疑的目光。她又随口补了一句:
“不过……听起来,骂得挺有意思。”
耶律石钺的银筷重重磕在碟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死盯着她,眼底多了一丝异色。
“你倒真是……开始学会藏锋了?”
在翰林府的日子,闵雀像一抹游魂,不吵不闹,不插手府务。
每日三顿饭准时出现。
耶律石钺回来时,她通常捧着一卷书,契丹文字她完全看不懂,只是捻着纸张,假装阅读;
他带兵离开时,她依旧坐在窗边,眼神空茫。像是在等时间过去。
府里的下人只觉得这位新夫人性情大变。烈马似的脾性收敛了。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
午后,几缕阳光穿过枝叶,在回廊投下斑驳的光影。
闵雀坐在廊下,终于找到了一件能让她喘口气的事。
画画。
她摊开一卷纸,挽起袖口,笨拙地磨墨。
墨汁溅出几点。
笔尖落下,一个轮廓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那是耶律石钺的脸,也可以说是和她朝夕相处的“万恶资本家”的脸。
线条由生涩变得遒劲,带出几分工笔的锋利。
“这契丹人的毛笔,用着还挺顺手……”
她低声嘟囔一句,完全沉浸在画里。
“有多顺手?”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闵雀身体骤凝,画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她抬头正对上耶律石钺那双审视的眼眸。
他铠甲未卸,不知看了多久。
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那幅他自己模样的工笔画上。
“萧斡烟,”
他走近,目光像要剖开她的皮囊,探究底下的陌生灵魂。
“你何时有了这等丹青妙手?”
闵雀脸上血色褪尽。捏着笔杆,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自幼在马背长大,连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将门贵女,一夜之间竟能画出技法娴熟的工笔画?
这根本无法解释!
“怎么不说话?”
耶律石钺已经来到她面前,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修长的手指捏起画纸的一角,动作随意,眼神却寒锐。
“还是说,”他凑近她的耳边,气息带着寒意,“你根本就不是她?”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里。
那里面没有半分夫妻情谊,只有危险。
不能承认,承认就是死路一条。
闵雀冷静下来,扯出讥诮。
“大人什么意思?”她迎故作镇定,“莫非我学了些笔墨功夫,也要向你一一报备?”
耶律石钺直起身,显然不信,“这等笔力没有几年功夫浸淫绝无可能。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他向前逼近一步,扼住闵雀的手腕,闵雀被迫向后靠在廊柱上,退无可退。
“我再问一次,”他哑着声,“你,到底是谁?”
闵雀的脑中嗡嗡作响,她张了张嘴,忽然一股灼热的怒火从胸腔深处涌起似是有什么裹挟着她的意志苏醒:
“你在怀疑什么?耶律石钺!”
“你一个回鹘人生的庶子,我顶着族人非议嫁与你。当年你带兵被围困在铁直部落,是我求了我父亲,为你送去三千援兵?
是原主的意志在替她爆发,短暂夺取控制。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灵魂撕扯的痛楚如潮水涌来。
那确实是只有萧斡烟才知的往事!耶律石钺抓着她的手腕,力道不自觉松开来。
闵雀趁势,喘息着揉揉太阳穴,强装镇定:“大人,你若再疑神疑鬼,我便真回娘家了。省得在这府里受气......”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耶律石钺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那些密辛都没错。
但她的眼神、笔墨……一切都变了。
身后画纸上的墨迹干涸,那张脸仿佛在嘲笑他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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