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上京·翰林府
耶律石钺心中的疑云,日渐浓重。
这份疑虑在一年一度的秋捺钵大典上,达到了顶峰。
场上旌旗猎猎,骏马嘶鸣。
契丹贵族男女皆着骑装,萧斡烟作为翰林应奉的夫人,本该是场上最耀眼的明珠,挽弓搭箭,英姿飒爽。
闵雀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穿着萧斡烟那身华丽的骑装,站在场边,像被强行套上戏服的木偶。
就在她再次将自己缩进阴影里时,低沉声音响起:
“夫人,上来!为诸将士猎雕助兴。”
耶律石钺一身劲装,勒马立于场中,目光锁定她。
闵雀心脏咯噔沉了下去。周围的亲卫将领们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夹杂着暧昧的调侃。
谁不知道萧斡烟是将门虎女?弯弓射雕是她的拿手好戏,将军这是在给夫人挣脸面呢!
闵雀握紧马身的缰绳,唇也褪去了血色。
她小时候不爱学习,喜欢缠着父亲带她去动物园的马场骑矮马。也正因如此,她至少还能勉强控马,不至于坠鞍出丑。
可萧斡烟那身经年累月练就的真功夫,她如何能变得出来?这男人是想试探她,把她架在火上烤。
耶律石钺策马靠近,居高临下看她费力地调整马镫,动作生涩笨拙。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怎么,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她猛地发力,以一种甚是难看的姿态翻身上马。坐稳的刹那掌心已是一片濡湿冷汗。
“好。你若真是萧斡烟,别让我失望。”
闵雀咬紧牙关,心中那股被逼到绝境的拧劲儿也上来了。
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偏不让你如愿!
她猛地一夹马腹,催马疾驰而出。
高空之上,一只矫健的白雕正盘旋巡视,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地面。
闵雀根本不会射箭,甚至无法在颠簸的马背上稳住身形。拉弓姿势也僵硬得像个初学者。
但她会算。
为了筹备这个季度的辽金大展,她被刘聿昂按着头研读了大量狩猎文献,深知猛禽的飞行习性、气流对其轨迹的影响,乃至如何利用环境制造意外。
她眼尾余光飞速扫过沙丘走势和高空风向,猛地一勒缰绳,强行调转马头,迎着侧翼一股强劲的上升气流冲去!
同时动作夸张地拉开硬弓,弓弦却只拉到半满,箭头没指向白雕,而是斜斜射向白雕侧下方一处看似毫无关联的空域。
箭矢破空。
就在箭头力竭下坠的瞬间,那股被闵雀精准计算并利用的上升气流恰好卷至!
气流裹挟着箭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上托了一把,箭杆打着旋,险之又险地擦着白雕的尾羽飞过!
“嘎!”
白雕受此惊吓,发出一声尖利唳鸣!气流扰动让它瞬间失了平衡,惊慌地向下急坠,试图稳住身形!
而下方是一处为了捕捉小型猎物临时布下的绳网。
白雕一头栽进了网套中,徒劳地扑腾着翅膀!
雕……落了?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看呆了,这算什么?运气?还是什么诡异的巫术?
这翰林夫人,不仅性子锋利,手段也诡谲莫测。
闵雀翻身下马,动作虽不如萧斡烟记忆中那般行云流水,却也稳稳站定。
她抬手拂去鬓角沾染的草屑,嘴角勾起三分傲慢七分讥诮的笑容,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亮:
“雕惊于风,非我之功。”
言下之意,我照样把“猎物”给你弄下来了,管我用什么方法!
耶律石钺策马缓缓行至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他的视线下滑,最终停留在了她的手上。
那双本该有薄茧的手,此刻紧握弓臂,掌心被磨得通红,指骨关节处甚至隐隐浮现出几道淤痕。
可见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她根本不会射箭。
这个女人……真是那个做什么都沉不住气的萧斡烟吗?
她用她那颗胆大包天、算计精密的头脑,硬生生演完了这场戏。
他敛去情绪,声音冷硬挑剔:“何时学会了这等取巧的伎俩?”
闵雀眼尾一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反唇相讥:“大人算计自己妻子于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就光明磊落了?”
耶律石钺脸上掠过一丝心虚。
“……下去吧。”他移开视线,声音比之前少了命令的强硬。
当晚主帐中。
耶律石钺手中把玩着闵雀用过的那张弓。
指节无意识地弹了两下弓弦。脑海中却是她掌心那抹刺目的红痕,和她那双倔强的眼睛。
这个女人为何变的如此彻底?
他从不信鬼神。可这一刻耶律石钺不得不承认:他想弄清楚这具躯壳下,是不是藏着一个陌生的灵魂。
现代,文物灵力研究所密室
铜镜清晰地映照着猎场发生的一切。
刘聿昂指尖在桌上叩击着, “是我小看你了。”他喃喃自语。
他以为将她的意识投射到耶律石钺最厌恶的女人身上,是让她吃苦头,是惩罚她的遗忘。
《鹰经》中利用关于草原的气流的测算,是他教的。
那是辽金大展筹备初期的内部讲座。
闵雀坐在后排角落,拿着笔在笔记本页边涂鸦。根本没在听。
于是讲座散场后,他让闵雀坐在那里。
又手把手将枯燥的知识讲了一遍。逼得她无法公然走神。
镜面流转,映出耶律石钺眼中那抹被吸引的光芒。刘聿昂嘴角扭曲的笑意瞬间冻结。
他就知道。
耶律石钺对萧斡烟的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那具躯壳下的灵魂换成了她,那份厌恶就开始土崩瓦解。
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顶着谁的身份,只要是那个灵魂。耶律石钺,或者说他自己,就绝无可能真正厌弃。
他烦躁地靠回椅背,盯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完全不合他修养地骂了句脏话。
“这就被唬住了?你的心最好给我硬一点。”
该死的「宿渊效应」,着实厉害。自从以那顶皮毡帽为媒介强行建立这跨时空的链接,他与耶律石钺的神经感知便产生了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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