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赶下马车开始,小侍就决定了要装死。他下了马车故意尖叫一声然后装晕,还特意“晕倒”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了。
至于被钱蓉发现了要如何虐打他,那也是事情解决之后要考虑的。在钱家生存,能伺候钱蓉至今,他学到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
他没有想到,这位陈引玉公子还有人暗中保护。不仅是陈府的侍卫,还有陌生的高手出手相救。
他在外面偷听了半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投靠她们,肯定要比回钱家受磋磨至死好。
况且那位高手……对男子竟然如此温柔。
他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出声,愿意为她们指控钱家小姐。
陈引玉一见到他,立刻恼怒起来:“你!就是你把我带上马车的!我才不信你!”
钱家小侍没有看他,而是对上裴令望沉着冷静的眼眸:“钱家欠了赌坊很多钱,想要卖掉这位公子去抵债。我可以为您作证,那抵债的文书就在钱蓉的身上。”
裴令望看了他一眼,在钱蓉的身上摸索着,果然找了出来。
她将文书收好,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钱家小侍心中暗喜,连忙搭话道:“我的名字是秋枫。是钱家的家生子,一直在钱蓉身边,您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陈引玉闷闷地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
裴令望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她面无波澜地对秋枫说:“你说的事情,我们自己也能查到。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秋枫听了她的话,有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看了一眼额头青紫、昏迷在一边的钱蓉,深知自己若是回了钱家,定不会落得好下场。
他咬了咬牙,膝行上前跪倒在陈引玉面前:“贱侍不敢祈求公子原谅,但求公子知晓事情经过。贱侍的爹娘伺候钱家多年,是以了解钱家秘闻。公子之所以被换亲,是因为一桩旧事。”
陈引玉愣愣地转向他:“什么?”
“钱家主君,曾折辱过陈大人的主君季氏。”
秋枫的爹娘是钱府的老人,知道许多钱府的秘闻,她们将这些事当哄孩子的故事讲给秋枫听。秋枫自小聪慧,听过的事从来不忘,他爹娘病逝后,他也飞快地成长起来,靠着人情世故得了钱家主君的青眼,让他做了钱蓉的贴身小侍。
秋枫将他爹曾经告诉他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陈引玉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发生过。含章表哥的爹,他的姨父,他一直都记得。是个非常温柔非常好看的人。
“小玉儿,姨父请你吃糖。”记忆里的男子有着和含章表哥同样的眼睛,看到他便笑起来,叫他张开嘴,将糖果放进他的嘴巴里。
后来姨父去世,他牵着娘和爹的手,怯怯地看含章表哥流泪跪在灵堂中央。严肃的姨母也在一旁落泪。
陈引玉急急地问:“这、这和换亲有什么关系?”
秋枫低声答话:“当年钱家和陈家结亲,是为了将钱蓉送到陈夫子的书院学习,并不是看上了含章公子。陈大人应该恨她们利用自己的孩子吧。钱蓉染上赌瘾以后欠了很多钱,钱家还向陈家借了银钱。陈大人主动说不需要还钱,只需要……钱家同意换婚。”
“那时我就跟在钱蓉身边,听见陈大人笑着跟她说,‘你来找我借钱,我没有让你受寒受病,只是让你换一门亲事,我很仁慈吧?’”
陈引玉听得失神:“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记忆。从姨父的葬礼回来,他偷听到父亲和母亲说话。父亲好像自责流泪,说着什么“若是当初借了钱”之类的话。那时候他不懂,现在好像明白了。
是因为父亲和母亲没有借姨母银钱,姨父才找上了钱家,因此得病去世的吗?
他身形微微一晃,裴令望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担忧地问:“还好吗?”
她听见了这件事也很惊讶,没想到陈家和钱家会有这样一段过往。但她并不赞同陈知念的做法。
自己没有本事,又不肯面对现实,只能让夫郎替自己要钱;夫郎因病去世,她为了报复钱家,又将无辜的孩子牵扯进来。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自私,才有了今天。
只是到底是陈家的家事,她也不好说太多,只能在心中默默腹诽。
陈引玉借了她的力稳住身子,对秋枫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
秋枫忐忑地抬起头,裴令望扫了他一眼:“我会保下你,你不用再回钱家了。”
秋枫大喜,对着裴令望磕头哽咽:“多谢小姐……”
裴令望阻止他:“待在我身边,不用如此行事。”
秋枫应了声是,擦干眼泪对裴令望说:“多谢小姐不弃。秋枫还有事可以告诉您。是关于将家赌坊的事。”
他装死的时候听到了裴令望的问话,关于将家赌坊为谁做事的事情。
裴令望眼神一凝:“将家赌坊?你知道她们为谁效力吗?”
秋枫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只知道,将家的主君,和曾经的贤王……是旧相识。”
贤王!
那不就是现在的皇帝?
裴令望惊愕地看着他。
“你继续说。”
……
刚从打斗中逃离的卫兵带着一阵血腥气走进来,坐在桌旁喝茶的将月一脸惊讶地看着她:“钱蓉呢?你们失手了?”
卫兵单膝下跪:“小姐恕罪,我们没能把钱蓉带回来。裴令望把马车截下了。”
“裴令望?”将月皱起眉:“你怎么知道是裴令望?”
这裴令望在青山县消失这么久,怎么突然出现,还和钱家扯上了关系?
“十几年前,属下曾和裴令闻交手过。裴家的独门武功,属下和那人刚对上就能认出。”
十几年前。那时候将月还只是个孩童,比现在的将星还要小。
将月放下茶杯,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一笑:“既然你知道是裴令望,怎么不杀了她?”
那名卫兵迟疑了一下:“裴令望恢复得很好,不像是重伤的样子,属下不是她的对手。而且,我们已经折损了一名卫兵。”
言下之意是卫兵的人很紧缺,她不能有事。
将月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似笑非笑:“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母亲留下的卫兵确实不太多,若折损太多我也不好向母亲交差。”
那名卫兵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
将月目送她的背影,心中暗暗思忖。看来她还没能让卫兵这群老家伙信服啊,她下的令该是第一指令,死几个卫兵又算什么?
将月想着,手一用力,玉制的茶杯瞬间碎裂,茶水沾了满身。
将月身旁的侍女上前一步要帮她清理,将月挡开她:“不用,我自己去。让人准备好热水。”
侍女听话地退下。将月小姐清理洗漱从来不让她们近身,连就寝也不需要人伺候。
无人的房间,将月褪下一层又一层繁复的衣裙,迈入热水中,自言自语道:“既然都不动手,那我亲自去会会她。杀了她,就能报恩了。”
报了恩,就没人能威胁她了。
到时候她再来好好整治一番将家吧。
沐浴结束,她穿上侍女为她准备的浅绿色寝衣。将月心情忽然变好了些,没做上小姐的时候,她连喜好都不能有,她的母亲会因此责骂她。
还是当了小姐好,有了权力,就什么都能自己做主了。
她哼着歌,来到了将星的屋子。
这次将星没有睡觉,十岁出头的女孩正指挥着一群小侍陪她游戏。
看见将月进来,她眼睛一亮:“将月,你来陪我玩了吗?”
她身边的侍女慌张地对她说:“小姐,您应该要喊姐姐。”
将星才不理会她,蹦下床欢快地喊着:“将月将月!你都好久没陪我玩了!”
将月淡淡地对那侍女说:“她喜欢喊什么都可以。”说着摸了摸将星的头,轻声告诉她:“星儿,我不能陪你玩了,我要去青山县。”
“为什么?!”将星皱起眉,眼睛一转:“那我也要去!”
“不行,太危险了,我是去做事的。”将月严肃地对将星说:“我很快就回来。”
“带我去嘛!”将星眼圈一红,可怜兮兮地样子,眼中含泪:“将月,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将月蹲下来擦掉她的眼泪:“星儿,你长大了,不能哭哭啼啼的了。”有些事,也不是哭哭啼啼朝她就能做到的。她捏了捏将星的脸:“你乖乖在赌坊等我,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将星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将月一笑,对周围的人说:“看好小姐。”
旁边的侍女小侍齐齐应声。
等将月走出门,将星立刻收起眼泪,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什么做事,不就是去杀人。
她对侍女说:“快,给我准备行装。”
侍女望着将星小姐,愣了愣:“这……将月小姐吩咐您不能去啊。”
将星勾了勾嘴角,挑了一颗玉盘里的果子送进嘴里,言笑晏晏地发问:“她说要听从将月小姐,你们呢?你们究竟听命于谁呀?”
侍女迷茫地看向那群小侍,却发现刚才还在陪玩的小侍们全部跪倒。然而这一刻,他们浑身的气场却不像是内宅的侍从,更像是身负武功的侍卫。侍女目瞪口呆地看看他们,又看看将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往日伺候将星小姐的侍女今日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她今天是第一次来将星小姐身边。将星小姐不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将家小小姐吗?为何会有如此气势?
其中一个小侍笑嘻嘻地站起来,走到将星身边,俯下身子安抚她:“家主息怒,我们明白的。她不懂事,不要怪她。”
他看了一眼那名侍女:“将家只有一位家主。那位,也不过是暂时借用家主身份。”
他轻声说道:“你可要想好站在哪边。”
侍女更加糊涂,真正的家主,不是将月小姐和将星小姐的母亲吗?为何那个小侍喊将星小姐家主?又说将月小姐暂时借用家主身份?
再联想到家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主君也是独自出行。难道说……
侍女瞳孔骤缩,后背一阵发凉。她连忙对将星低头下跪:“我愿效忠您……家主。”
将星很是满意。
“那,快去为我收拾行装吧。”她看着侍女,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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