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钱家真的上门了,您…还打算要把引玉公子嫁去钱家吗?”燕柳忧心忡忡地问陈知念。
陈知念坐在书房中,沉默不语。
燕柳又继续分析道:“奴婢觉得事情不太对。我们已经告诉了钱家小姐,陈引玉少爷的陪嫁只有一间旧宅,她还是坚持要娶他,越快越好。”
陈知念慢慢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也没有答应。”
她以陈含章刚出嫁,想再留一留陈引玉为由,没有同意钱蓉提前成婚的请求。
她提出的时间太早了,她想五天后就迎娶陈引玉。而且神情急切又渴望,陈知念怀疑,如果她说今天就能把陈引玉带走,她会立刻高兴地应下,将人带回钱家。
她如此急切地想要成婚,太不对劲了。
其实按陈知念的计划,钱家人此时上门不该是请期,而应该是商议退婚。
她知道,钱蓉欠下了天价银钱,还找上了陈家借钱。她正是以此为要挟,让钱家愿意换婚,吃了个哑巴亏。
接下来的计划是,她扣下陈引玉的嫁妆,让钱家知道指望不上儿婿的嫁妆填补窟窿,这样一来,钱家人绝不会愿意继续履行这门亲事。她太了解钱家,钱家主君不会让自己女儿受一点苦,想尽办法也会帮她,若知道陈引玉嫁妆寒酸帮扶不了钱蓉,肯定会来退亲,想办法结另一门亲事,或者干脆不成婚,还少了一笔开支,少一张吃饭的嘴。
最好是钱家人低三下四地求她,商议退亲的事。她要让钱家女好赌的不良名声传遍通州,她要让钱家人在陈府哀求,就像她们当初对阿凌一样。
可是事情却没按想象中发展。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钱家那边有什么消息?”陈知念想起之前让燕柳打探钱家的消息,她敲了敲桌子,在脑海里一步步推演着。
燕柳回话道:“钱家小姐孤身一人来了青山县,寻了个客栈住下;赌坊的人正看守钱家,钱家人最近都没有出府;昨夜有辆钱家的车马来给钱家小姐送东西。除此之外再没有了。”燕柳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告诉引玉少爷,其实您没定下婚期?”
陈引玉今日回来得知了消息,也没来见陈大人,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是对她这个姨母失望了吧。不敢找她,怕知道结果,又寄人篱下,只能待在自己的小屋里,等待最后通牒。
这孩子的性子和她姐姐一点也不像,或许都像了那个林氏。
又想到其实他闹了一次,只是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干脆不闹了。不像其他家的小公子,不合自己的心意动辄绝食威胁。或许他知道,绝食这些对姨母来说都没有用。伤害自己的行为只能伤到担心自己的人,没人担心没人爱自己,那还不如自己接受现实。
“不用了,他早晚都会知道的。他不聪明,知道的多了,不知道又能做出什么事来。”陈知念没理出什么头绪。她揉了揉眉心,又吩咐燕柳:“派两个侍卫守着陈引玉。”
燕柳抿唇一笑,应了声是。陈大人虽不喜这个侄儿,但也怕他出事。
——
又过了两日,钱家也没有再来。陈引玉一直等着姨母派人告诉他婚期,但是一直没等到。他终于待不住了,带着小碗出门透透气。
他漂亮的杏眼下泛着青黑,正捧着新出炉的酥油饼边走边吃,脸颊一鼓一鼓的。若是放在平日,小碗一定不会让他这样,太不端庄了。但是小碗一想到他家公子马上就要成婚,还是嫁到隔壁县,能做快活公子的日子就这一阵子了,还是随他去吧。
只是少不得在他跟前唠叨几句,教导他以后嫁了人可不能再这样了。
裴令望从青山书院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陈引玉。她一直有些好奇,陈府的环境下,究竟怎么养出陈引玉这种天真烂漫的性子的。推己及人,一般人寄人篱下以后,通常都会情绪敏感察言观色,无师自通学会讨人欢心,只有活得聪明才能活得好。
但陈引玉好像不大一样,陈府的主人陈主簿显然不喜欢他,陈含章虽然是府上的公子,难免也有注意不到他的地方。即使被曾经聘定的妻主当面羞辱,也只是哭一哭,被哄了以后又很快调整好心态,还能当面回击。
现在裴令望有些明白了,看他身边小侍事无巨细的样子,应该没少替他操心,也很好地保护了他。
是个忠仆啊。
裴令望的视线在小碗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陈引玉的身上。她刚想走过去与他说话,却见有一名瘦弱的小侍跌跌撞撞地跑向陈引玉,向他福了一福,低声下气地请求着什么。
她听力极佳,即使隔得远也能听个大概。
“…我们小姐想见你…离得不远,就在附近…”
陈引玉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那小侍却扑通一声跪在他身边,泪水涟涟:“您若不去,就是我差事没做好,小姐会打死我的……”
小碗上前一步,厉声对他说:“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自去回她就是了。”
钱家的小侍没有理他,仍然哀求着陈引玉:“陈公子,求您了,求您了……”他说着,还咚咚磕起头来。
陈引玉面露不忍,想到了自己前些日子也这样求姨母,他还能回想起当时的绝望与痛苦,他对着不断磕头的小侍说:“我答应你,你起来吧。”
小侍大喜,感激涕零地对陈引玉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小碗不赞同地拉了拉他:“公子!”
陈引玉给了他一个眼神,问钱家的小侍:“你们小姐在哪?”
小侍给他指了指钱家马车的位置,惴惴不安地看着他。陈引玉点点头,对他说:“我就在马车附近回绝她,说完我就回去,她应该不会迁怒于你。”
光天化日之下,钱蓉又能对他怎么样呢?
裴令望看着陈引玉带着小碗在那小侍的指引下,向不远处的马车走过去。她皱起眉,假装逛街的路人,也跟了过去。
车夫眼神锐利地扫过来,裴令望面不改色地转身,胡乱拿起附近摊子上的东西问道:“这个怎么卖?”
卖簪子的小贩看着眼前的客人随手拿起的白玉簪子,喜笑颜开:“哎呀,客人您真是好眼光,这是白玉簪,只要一贯钱。”
裴令望掏出钱交给她,摊主笑得合不拢嘴:“好爽快的小姐,这簪子若送给公子,一定能让公子们欢喜。”
裴令望没留心她的话,一直注意着马车那边。这次离得有些远,她没能听见她们说了什么,只看着刚才还说马上离开的陈引玉,带着小碗上了那辆马车。
车夫下来给陈引玉她们送了脚凳,裴令望无意中瞥到她的衣服,惊愕不已。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她便能想象出整个样式。
那是一弯月牙包围着一颗星的花纹,用金线绣在衣服上。
她神情恍惚,突然对着卖簪子的商贩描述起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图案,一弯月牙和一颗星,绣在衣服上的?”
那卖簪子的商贩有些莫名,但裴令望刚刚在她这里消费过,她便仔细想了想。很快灵光一现,不太确定地问道:“是不是用金线绣的?月牙很大星星很小?”
裴令望立刻点头,声音里带了些颤抖:“您记得?这是哪里的标志么?”
“嗨,小姐您是第一次来通州吧。”商贩笑眯眯地告诉她:“这是星月纹,是隔壁青溪县一家赌坊的标志。赌坊的主人叫将月,她有个特别疼爱的妹妹叫做将星,她们赌坊的标志啊,就用她们两姐妹的名字做成的。在通州很出名的。”
青溪县。
赌坊。
将家。
裴令望掐住自己的手心,向摊主道了谢。再回过头,那辆马车已经离开了原地。
裴令望站在原地发愣,但很快悄悄跟了上去。
一个星月纹路,让她思绪翻涌,过去的记忆碎片不断浮现在眼前。
母亲和长姐相继去世,家里只剩下父亲和二姐。二姐赤红着眼睛,在烛火下告诉她,她怀疑,她们的是被人害死的;
二姐拼凑不齐的残肢,断手上缠绕着一块布料。幼小的裴令望忍着恶心和悲痛,将那块布料抽出,上面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一直在追查家人去世的真相,也一直在找那个未曾见过的图案的下落。只是在京城一直没有收获,没想到在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县城,在她快要放弃这条线索的时候,那个图案又悄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件事一定跟将家的那个赌坊有关。
而且,陈引玉怎么会上钱家的马车?钱家和赌坊又有什么关系,会让赌坊的人给钱家赶车?
裴令望的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或许是她想多了,但是那个图案带来的不详,让裴令望至今难以忘记。
她有种预感,若是今日不跟上这辆车,她一定会后悔。
马车上。
陈引玉越来越不安,他强作镇定,问坐在他对面的钱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你不是说去就近的酒楼谈谈吗?”
当时在马车前,他本想回绝后就离开,没想到钱蓉叫住他,问他为什么他姨母没有答应婚期提前。陈引玉非常疑惑,原来姨母没有定下婚约吗?
好像是看出了他脸上的惊喜,钱蓉察觉出来,立刻请他上车,想和他谈谈婚期的事情。
陈引玉很高兴,非常痛快地上了车。小碗也没察觉出问题,对陈大人没有答应婚期感到疑惑。
只是马车一直在行进,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陈引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急什么,现在才刚出了青山县。”钱蓉慢条斯理地答着。
“什么!出城!”小碗和陈引玉异口同声地喊到,下一秒,小碗站起来尖声喊叫:“停下!我们要下车!”
钱蓉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坐在钱蓉身旁低眉顺眼的侍女向前探身,在小碗的脖子处点来了一下。
小碗顿时软软地瘫倒下去。
“小碗!”陈引玉扑上去,抱着小碗的身体,满眼惊恐畏惧地望着钱蓉:“你、你不是来商谈婚期的!你要做什么?!”
钱蓉慢慢靠近他,目光在陈引玉的腰身流连:“本来呢,是要将你卖给赌坊的。但现在,我觉得有点不划算。”
“我被算计才得来的夫郎,总得尝过滋味,再卖掉吧。”钱蓉说罢,猛地将陈引玉拽到自己身前,动手撕扯他的衣衫。
青山县和青溪县交接处的树林中,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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