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世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一本正经地耍起无赖来浑身上下皆是违和感,可偏偏又让人觉着这也是他真实的一面。

看似稳重老成,实则骨子里的幼稚藏也藏不住。

这是薛青芷记忆里的陆哥哥。

眼前男子这张冷峻的面容与记忆中少年的笑颜重合又渐渐区分开。

年幼时陪她放风筝,为她摘杏子,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陆哥哥食言了。

薛青芷已经不在了。

如今她是慕容璃,眼前之人是陆琢,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慕容璃蹲下身,灵巧地从他腋下钻出,避得远远的。

“将军所言极是,你是这将军府的主人,在这里你说了算,谁又能拿你如何呢,我一介小女子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想求安稳度日而已,必当安分守己与你井水不犯河水。”

即使因方才他的忽然亲近而心跳如鼓她也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拉开距离。

陆琢转身,双手抱臂看着她,姿态散漫,玩味地勾了勾唇,“夫妻间的井水不犯河水是何道理,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慕容璃实在不想搭理他了,敷衍道:“赐教不敢当,字面上的道理而已,将军自行体会便是。”

见她恼了,陆琢适可而止不再逗她,“我带你去个地方,正经事,很重要。”

慕容璃下意识想拒绝,打算随便寻一个借口搪塞他。

他所谓的要紧事,她并不在意,更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有事……”

“安心跟我走便是,我不会害你。”

陆琢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迈步上前再度牵住她的手,略有些强势地拉着她往外走。

挣脱不得,最终慕容璃还是跟着陆琢出了府,陆琢只带她一人,荣王府安排的护卫随从一个也没跟来,霜儿想跟着,但被陆琢一个眼神给吓住了。

出了府,慕容璃只瞧见一匹马,有些犯难。

“我不会骑马。”

她故意这么说的,早几年三哥手把手将她教会,三年来她的马术长进不少,父王与几位兄长皆称赞有加,直夸她聪慧。

许是习惯了事事与陆琢对着干,他说的话无论对与否她都不想听。

他所做之事,无论好与坏,对与错,在她眼里无甚分别。

陆琢深深看她一眼,看穿了她的逆反心思,也不拆穿,将她拦腰抱起。

“啊!”

不防他会有如此举动,慕容璃惊呼,因为恐惧支配她下意识搂住陆琢的脖子,挣扎推拒。

“你干嘛!”

“陆琢,你松开,放我下去。”

不知是她太轻还是陆琢臂力太大,总之她的挣扎一点用也没有,陆琢轻轻松松将她弄到马背上,她还未坐稳,陆琢已翻身上马在她身后坐稳,将她圈在怀里。

“路不好走,会有些颠簸,郡主可要坐稳了。”

这话听着像是善意的提醒,可慕容璃哪里会听不出他笑声里的恶劣,他分明是故意的。

马背就这么大,她想挪也没地儿挪,又被他圈住,连动弹也难,稍微动一下便会触碰到他。

慕容璃浑身不自在,若早知有今日这一遭,她该与学些拳脚功夫防身的,虽说便是她练个二十年也不是陆琢的对手,可至少不会如此时这般被动,毫无还手之力。

陆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往她脖颈处吹气,慕容璃僵直着身子,越是想与他拉开距离就越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马儿驮着两人,刨了两下前蹄,但未得到主人命令,它只在原地打转。

慕容璃故意装出被吓到的模样,抓住陆琢的手臂,使劲抠他的肉。

“将军,我害怕……”

外人眼中的云霞郡主娇柔温婉,弱不禁风,如何经得住风吹颠簸。

她微微偏过头,陆琢微微低头瞧见她的脸,小巧精致,白皙无暇,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细看她。

以前他也曾听过一些关于云霞郡主的传闻,痴傻了十几年,荣王请了无数名医也未能将郡主治好,直至三年前,小郡主落水受伤,醒来后便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曾经的痴傻郡主一朝痊愈,脑袋灵光,聪慧过人……

莫不是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

陆琢想起昨日宁王妃与他说的那些模棱两可之言,又忆起他与宁王动手时宁王所言,早前心中涌上来的那些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在此刻忽然变得真实。

或许……

宁王妃句句扎心,却句句在理。

她说,旁人谁也帮不了他,眼睛只能看见能看见的,心却能瞧清许多眼睛瞧不见的。

有的人眼盲心明,有的人眼明心瞎。

总归是曾经的薛青芷已然不在了,追悔莫及亦于事无补,活着的人该好好活着,莫要让自己一辈子活在后悔自责中。

她说,要他珍惜眼前人。

“莫怕,有我在……”

温和的安抚之言情不自禁就说了出来,两人皆是一愣,目光对上,慕容璃率先别开眼,默不作声。

陆琢拉了拉缰绳,驱马前行,刻意放缓了前行速度,往城南方向的杏林而去。

他母亲的慕在那里。

城南的杏林十多年前便有了的,那是陆琢的母亲的陪嫁,如今那一整片山头归属于陆琢,早前的杏林在陆琢的母亲去世后因无人打理而荒废了,杏树死了大片,前些年陆琢又让人将杏树种上,雇了人照看打理,几年下来,杏树长得极好。

他还雇了工匠在林中建了一座宅院。

慕容璃这些年逢每年杏花开时会去一次,曾在杏林见过陆琢一次。

那时他在他母亲的墓前祭拜,她远远瞧见了并未上前,待他离开,她才如往年一样去墓前祭拜。

她是薛青芷时,她的母亲与陆琢的母亲是手帕交,在她与陆琢年幼时她们常带他们到杏林玩耍。

后来她双亲外出遇害,家产被叔父婶娘霸占,她年幼无依,陆琢的母亲将她接到陆侯府照顾,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陆琢的母亲也不在了。

没了陆琢母亲的庇护,她被赶回了薛家,烧水劈柴,伺候叔父一家,那时她才六七岁便尝尽了苦楚,但她努力活着。

因为她在世上还有牵挂,也是她唯一的念想,她的陆哥哥。

两人约好要一起活下去,长大了他会娶她,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因为儿时的一个承诺,她一直等着他,等了许多年,而后某一日,向来刻薄的婶婶笑容满面地告诉陆家来下聘了,她就要去陆侯府享福了。

她满心欢喜上了陆家派来的花轿,却不知那一场她期待的花嫁是催她命的。

她叔父与婶婶收了陆家五十两银子,将她卖给了陆家冲喜。

娶她的人不是陆琢,而是陆琢同父异母的哥哥陆文琀。

花轿还未进陆侯府的门,侯府便哭丧了,将一切罪名扣在她头上,说她是天煞孤星,先是克死爹娘,又克死夫婿。

她被关在陆侯府的柴房里,被丫鬟婆子虐打,被辱骂,甚至有男人夜里偷偷摸进柴房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她拼死抵抗,情急之下摸到簪子,失手将人给扎死了,慌乱中她侥幸逃出陆侯府,但还是被人给推下湖。

她是活活淹死在冰冷的湖里的。

直到死,她也未能等到她的陆哥哥来救她。

马儿走在杏林中,轻风拂过,阵阵杏花香入鼻,静谧而美好。

陆琢稍稍低头,入眼是一片白皙细腻的脖颈,身前女子始终沉默,却不若先前那般抗拒他了,将要完全依偎进他怀里。

一片杏花落于雪颈之上,纯白的花与雪白的肌肤相得益彰,他欲抬手拂去杏花时忽然感觉手背触到两滴冰凉。

下意识仰头,晴空万里哪来的雨滴,他顿时怔住,愣愣抬起手,瞧见手背上两滴泪珠晶莹剔透。

“你……”

慕容璃突然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住他的手背,这一口倾注了恨意的狠咬没有留情,她听到闷哼,她尝到了血的味道。

她恨!

手很痛,可陆琢没动,任由她发泄恨意。

血从她嘴角边流出,顺着他的手背滴落到她的裙摆上浸染出一朵朵艳红的花。

心里的痛远比手背上的痛来得剧烈,陆琢张了张嘴,喉咙堵得厉害发不出声,他自她省后单手环住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扣进怀里,低声道歉。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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