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晴天。
一场暴雨过后变暖的不仅是天气,人的心里也是暖丝丝的。
两人昨日做足了预防措施,所以哪怕淋了雨也都相安无事。
穷苦人家最怕的就是生病,一则耽搁活计,二则看病太贵。
莫松言起床之后把昨日两人换下的衣裳一并洗了,然后用竹竿穿过袖袍挂在院子里。
阳光下,两件衣裳袖口对着袖口,一起在春风里翩翩起舞。
其他衣裳也随风荡漾。
他本来还想洗长衫的,不过萧常禹把包袱保护的很好,一点都没淋着雨,再加上他也就演出的时候穿个把时辰,所以没必要洗那么勤。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得再制一套长衫备着,万一有特殊情况也不至于抓瞎。
针线活他是真不会,只能麻烦萧常禹。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卧房拿出上次从莫府拿回来的包袱,在里面寻找能用来做长衫的料子。
确定好之后,他把包袱放回去,却鬼使神差地走到床边。
萧常禹还在睡,舒展着四肢,手和脚都伸到被子外面,唇角竟带着点笑意,好似做了什么美梦。
莫松言弯下腰给他把脚盖上,轻笑一下,想起21世纪网上那些睡得四脚朝天的猫。
一模一样……
快到中午的时候,莫松言在厨房做饭,萧常禹起床了,看见晾在一起的衣裳后停下脚步,顿了顿,快速地别开眼去盥洗去。
这段日子里,除了同榻而眠之外,两人的关系其实更像要好的兄弟,互相帮衬、互相关心。
除了在做饭这件事情上莫松言坚持不放手之外,其他事情基本上都是一起做或者各做各的。
其中就包括自己的衣裳自己洗。
萧常禹其实主动提过要承担洗衣裳的活计,既然成了婚,在家里没有下人的情况下,这些家务事原本就是他身为夫郎应该做的。
然而在他第一次拿过莫松言的衣裳要洗的时候,却被对方耍着无赖威胁:“萧哥,你若是这样行事,那我日后便再也不换衣裳了,睡觉都穿着,沐浴也穿着,一直穿到归西……”
当时萧常禹无奈地翻个白眼,攥着衣裳不放手,莫松言又说:“萧哥,干脆我来洗咱俩的衣裳罢。”
木盆里正泡着衣裳,莫松言说着话手就往里面伸,却不巧木盆最上面是萧常禹的亵衣……
萧常禹无奈松了手。
当丈夫的不能碰另一半沾了水的衣裳,不吉利。
这是萧常禹自小就被灌输的观念,不光是他,整个晟朝都是这个讲究。
就算不考虑这个,自己的亵衣让其他人洗,终究是非常羞耻的。
于是从那之后,萧常禹没有再要求给莫松言洗衣裳,两人便各洗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他今早看见晾在一起袖口对着袖口的衣袍,还有挨在一起的亵衣……
萧常禹心里突突跳:莫松言是缺智吗?不知道碰了沾了水的衣裳是不光彩的、要倒霉的吗?!
居然还把亵衣也洗了!!
他表面上淡定地盥洗,心里却着急得跳脚。
这该如何是好?!
……
下午的时候,莫松言来到韬略茶馆准备演出。
这可是一场重头戏,演出效果不好的话,先不说那位廖公子不满意,顾客的流失那可是一桩大事。
为了一石二鸟,他将说学唱整合在一起,包括贯口、说书和柳活。
这一套放在21世纪并不新鲜,那个时代融会贯通的节目多了去了,对口相声都这样说,有些老艺术家的单口相声也出现过这种编排。
但放在晟朝,它就是新鲜的,新鲜的东西不一定会被所有人接受,所以得好好准备。
莫松言在茶馆后屋排练,过了片刻陈皖韬推门进去,见着他先是一愣,然后便盯着他的手看。
“你这是?”
莫松言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见对方指着自己的手,干脆伸出来大方展示道:“怎么了,陈大哥?”
陈皖韬端详着他左手无名指根处的红色绳结,欲言又止,还是问道:“这是?”
莫松言收回手,大咧咧道:“萧哥今日早上给我缠上的,这是有什么讲究吗?缠着红绳不能上台?”
“倒也不是。”陈皖韬目光从莫松言手上收回,投到脸上,凝视许久。
“陈大哥,我脸上有东西?”莫松言摸着脸问,白皙瘦长的手指上,红色的绳结分外显眼。
陈皖韬摇摇头:“没有,你……”
他话音未落,店里的伙计来敲门:“掌柜,昨儿那位公子来了,指名道姓地要您出去迎他。”
莫松言注意到陈皖韬皱了皱眉,脸上现出少见的不耐烦的表情。
“我去迎迎那位廖公子吧。”他起身要把门拉开。
手还没触碰到把手的时候,门却“嘭”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力气之大,气势之嚣张,要不是莫松言躲避及时,他的脸上就该有窗棂的格子了。
伙计见来人气势汹汹,关上门就跑了。
“果然在这里。”推门之人徐徐扇着金箔扇,进门就坐到陈皖韬旁边。
“既然你不来迎我,那我便来找你,这样一来,也可算做是你迎我进来的。”
陈皖韬轻啜一口茶,道:“廖公子何必如此心急,演出时辰还未到,自可去他处寻乐子。”
“此处才能寻到真正的乐子。”廖释臻合上金箔扇,这才注意到站在门边的莫松言,“呦,名角儿,跟陈掌柜多长时间了?”
莫松言抱拳问候:“见过廖公子,你们聊,我去做准备。”
说着便要离开,却被廖释臻拦住:“且慢且慢,莫公子,你这绳结是?”
莫松言满脑袋疑惑:怎么一个两个的今天都来问绳结的事?不就是无名指上绑个红绳吗?至于这么新鲜吗?
“廖公子问这个?”他摸了摸无名指,“这是早上内人给我绑的,可有不妥之处?”
廖释臻闻言上上下下扫了他好几遍,然后讥诮道:“你,给内人洗衣裳了?”
“是,顺便就洗了。”
“你原本是自己洗衣裳的?”廖释臻意外道。
莫松言双眼睁大,问道:“这很奇怪?”
廖释臻拿着金箔扇拍在手心里,道:“奇怪,非常奇怪,相当奇怪。”
莫松言询问地看向陈皖韬,正要问怎么奇怪了,只听廖释臻嘲笑道:“莫公子,你御内的能力……怕是在整个晟朝都垫底,我劝你上台表演的时候别带着它。”
“为何?”
廖释臻又展开金箔扇,悠哉地扇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为何,怕你成为天下人的笑料啊,本公子这可是为你好。”
莫松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了声抱歉便出去了。
到大厅里找伙计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晟朝当丈夫的是不能碰内人的衣裳的,碰了就会厄运缠身,为了驱凶避祸才在左手无名指上缠几圈红绳当护身符,因为左手无名指是十根手指里距离心脏最近的,红绳还得缠够七天能做数。
怪不得早上萧常禹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说什么都要在他手指上缠几圈红绳。
原来竟是因为如此无羁的一个讲究。
封建糟粕要不得啊,谁说老公不能给老婆洗衣服的?
再说,他只不过是给兄弟顺手洗了几件衣服,就算有玄学,那也得犒赏他热心助人,怎么会让他厄运缠身呢?
说白了就是大男子主义借着玄学的名义压制弱势群体。
这样一想,莫松言忽然觉得今天的节目得换个花样。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陈皖韬和廖释臻二人在一起时微妙的对话和神态,那样子绝不是简单的交恶旧识,说不定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
看看廖释臻在陈皖韬面前那副明明上赶着,却还故作傲娇的姿态,莫松言料定今天的演出无论效果好坏,廖释臻都不会满意。
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认真来听相声的?
怎么可能。
明明是来找乐子的,或者说是来找人的,既然是找人的,只有不满意他才能有理由找陈皖韬。
算盘打得他莫松言都听到了,他不信陈皖韬这个生意精意识不到。
……
等到演出开始,茶馆里照例坐满了人,不同的是廖释臻坐在了距离莫松言最近的中间位置,周围还坐了一圈面目狰狞之人,一看便不好惹。
莫松言并不觉得胆怯,该怎么演就怎么演即可。
今天下午,他要让所有人接受一下新式教育。
登台之后依旧是自我介绍,莫松言在台上妙语连珠,时不时就伸出左手做一些动作,果不其然许多宾客发出嗤嗤的笑声。
他顺势开启唠嗑模式,问道:“你们笑什么?”
台下有人回道:“笑你个子高胆子小,手上竟把红绳绕!”
整个大厅瞬间爆发出一阵嘲笑。
莫松言笑道:“小词儿挺溜,你是不是托?”
台下又是笑声一片。
莫松言清清嗓子,举起左手展示一圈,然后从条桌上拿起手绢展开,半掩着脸庞做娇羞状:
“列位都笑我手上戴红绳,那今日我便讲一个与这红绳有关的故事给大伙听听。不过提前说好,故事故事,均属杜撰,若有雷同,纯属预言。”
台下宾客听着,还有小声交流的——
“这副小脸欲语还休的样子还真是惹人怜爱。”
“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太高了,人高马大的与那副媚态合在一起着实滑稽。”
“怎么?要是没有这么高,您想试试?”
“花有千万种,试试就试试。”
……
莫松言专心在台上表演,自是不甚听得清台下的小声议论,倒是端茶送水的伙计听得真切,转脸就告诉陈皖韬了。
陈皖韬对此并不意外,依莫松言的样貌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早。
他走到大厅里想要看看是哪位公子动了歪心思,观察的时候却越听越不对味:莫松言今日的节目怎么和昨日说的完全不一致?曲儿呢?书呢?怎么变成聊闲天了?
经过方才在茶馆后屋的对话和对晟朝民俗的了解,莫松言临时将今日的节目换了个形式,他将脱口秀那一套拿回来,向台下的宾客讲故事。
故事的内容是一个惧内的丈夫和夫人之间发生的一些啼笑皆非的趣事,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效果反而还比往日里表演口技的时候还好。
连廖释臻周围坐着的那几位面目狰狞之人都憋不住笑了,陈皖韬松了一口气,幸好效果不错。
说到最后,莫松言每个包袱都响了,开始做最后的底。
他再次举起左手展示一圈:“您笑我怂,无名指上缠红绳;我敬您横,妻妾成群无人疼。”
这话说得非常冒险。
相声里确实有讽刺的表演方法,但一般讽刺的都是台上的演员、社会的不平事件,像莫松言这样讽刺宾客的还是非常少见的,哪怕是在21世纪,一大堆粉丝的莫松言都没敢轻易尝试这种表演技法。
他心里其实也没谱,担心最后这一句泥啦。
话落之后他仍旧挂着笑脸看向台下,原本嬉笑不止的宾客们鸦雀无声,好像心里都在咂摸这句话是稀溜纲还是真的在暗讽他们夫妻/夫不睦。
最后不知是谁拍了一声掌,大喝一声“好!”,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跟着鼓掌叫好,效果比以往热烈两倍都不止。
演出结束后,莫松言在茶馆后屋数赏钱,意外地发现一粒金锭子!
他拿着这粒金锭子放在齿间咬了咬,又捏在手里打量,第一个念头是:是时候给萧常禹买点东西了……
底:一场相声表演收尾的部分。
稀溜纲:逗趣的话。
泥啦:效果不好。
柳活:以学唱为内容的相声作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指上红绳引众人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