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白

“你再好好看一看,这奏折是何人的字迹?”

凑得太近,傅予怀身上的檀木香铺天盖地地压了上来。

温芽听闻此言,心中微顿,升腾出一丝不可置信的想法,随即,她又拿起那封奏折,细细端详。

笔锋遒劲有力,一笔一划皆含气韵。

这是傅予怀的字。

意识到了这一点,温芽顿时凝住眸光,双手失力,奏折便滑落了下去。

她缓缓出声,语气怔怔,“兄长,这是……何意?”

傅予怀漠然,语气不容置喙,“如你所见。”

温芽攥住裙摆,心中似乎有了一个答案,可她仍旧不敢相信,“这奏折上所说的,是真是假?”

“可真可假,”傅予怀捻了捻手指,语气清淡,“全看娮娮如何选择。”

人命攸关的大事,竟被他这般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温芽甚至快要怀疑,他们谈论的不是宁安侯谋逆,而是今日的早膳是否合胃口。

“什么选择?”

傅予怀自袖中拿出一纸公文,再次递在了她面前。

仅瞥了一眼,温芽便怔在原地。

退婚书。

“这与我的婚事何干?”

温芽哑然,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傅予怀靠近她,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脖颈线条紧绷,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而他俯视身下跪着的人,恍若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这份奏折是呈上养心殿,还是化为一团灰烬,全看娮娮怎么选。”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傅予怀丝毫不加掩饰。

温芽恍然大悟,她忿忿站起身来,冰冷的地面使她的双腿僵直,踉跄了一下。

“朝廷大事,兄长莫要儿戏。”少女清脆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有力。

如今内阁之中首辅大人并无实权,傅予怀身为次辅,却手揽大权,又颇受圣上宠信,他的确有指鹿为马的能力。

可这太可笑了,傅予怀这般颠倒黑白,竟只是为了让她退婚?

毫无逻辑。

“娮娮若有半点了解我,便知此话的真假,或者,”傅予怀勾唇,“你大可试试。”

温芽摇头,无助后退。

“你为何要这样做?”

傅予怀的目光落在少女气得发抖的身体上,少女杏眼微瞪,眼底竟氤氲了一片,似是被欺负狠了。

“我一早便说过,沈烨其人并非良配。”

“这门亲事是由先帝御赐,如何能随意退婚?”

傅予怀却不依。

“娮娮,这不该你操心,你只需签下这封退婚书便是。”

温芽紧抿着唇,眼神充满挣扎。

“无妨,我给你十日考虑。”

傅予怀俯视着她,雪光映在他的脸上,是剜人心肝的冷冽。

“只是我的耐心有限,你是知道的。”

他凑近来,两人的距离仅有一拳之隔,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夺人心魄的檀木香死死裹挟着她,将她动弹不得。

“娮娮,宁安侯府的命脉,在你手上。”

傅予怀走后,温芽便泄了气般,跌坐在地,泪水翻涌。

日光落进阁楼,却停在她的脚边,不敢靠近。

如此偏执,如此不择手段。

这才是傅予怀的真实面目。

当时他便是这样将林淮生赶出傅府的。

她竟差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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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桃在院外等了好久也不见小姐出来,直到傅予怀出门,见桃下意识向后缩,如临大敌般跪下行礼。

傅予怀周身的冷意太重,甚至比寻常更强烈,她根本不敢抬头看。

直到杨禧丢下一句:“快去看看你家小姐。”她方才起身。

傅予怀已经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她赶紧向院中跑去,四处寻觅小姐的身影。

直到看见阁楼中失魂落魄的身影,见桃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过去扶。

“小姐,这是怎么了?”

走近了她方才看见温芽通红的眼,以及挂在眼角的泪。

温芽无措抬眼,手中紧攥着那封退婚书。

见桃自小伺候小姐,也是识得字的,看清纸上写的什么后,眼睛瞪大,惊得说不出话。

温芽见她这般表情,竟失了笑,“连你也不信是吧……”

那还有谁能帮她?

温芽摇头,泪珠晃下,在裙角上摇曳绽放。

忽而,她身形一顿,眸中燃起光亮。

有人能帮她!

傅府如此看重这门婚事,忠勇侯与张氏定然不会同意她退婚!

温芽跌跌撞撞起身,她赶紧擦干了泪,抖了抖衣袖整理好裙摆。

“小姐……我们要去哪儿?”见桃还没缓过神。

温芽定了定心神,“回府。”

两人匆匆赶回傅府,直冲忠勇侯的书房而去。

忠勇侯偏爱竹的气节,因此院中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竹,绕过一丛文竹后,便是书房所在。

院中有小厮在洒扫,书房门却是紧闭着。

此时也应当下朝了,忠勇侯理应在书房处理公务才是。

温芽朝见桃看了眼,对方心领神会,过去问正在扫雪的小厮,“侯爷今日可回府了?”

那小厮看她是昭华院的人,也不怎么用心理会,一边扫雪一边傲慢道:“侯爷的去向,我一个洒扫的小厮如何得知?”

见桃正要发作,可想想今日小姐是有大事的,便生生忍了下来,从怀中拿出几个碎银子,塞到对方手中。

那小厮颠了颠,这才笑着回答,“好姐姐,听他们说,侯爷今日一早便去了随州,今日肯定不会回府了。”

温芽娥眉微蹙,转过身了来,“随州?”

看见她的正面,小厮竟有些痴了,“对,据说随州有流民暴乱,侯爷听旨前去查看的。”

“何时的事?”

“哟,就今儿个早上,”小厮不禁奇怪起来,“宫里的公公下来宣旨的,怎地温小姐不知?”

温芽了然,定是那时她匆匆出门,给沈烨践行去了。

随州虽不远,但处理流民暴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此说来,她是等不到忠勇侯了。

温芽咬紧下唇,眸中的光暗了一些。

她提起裙角,又匆匆向张氏的梦华院去。

梦华院,内室中。

张氏坐在软榻之上,傅春瑶和傅和静一左一右坐在身旁。

自上次被罚之后,傅春瑶很长时间也不曾见到张氏,前天张氏方松了口,允许她每日来请安。

此番一来,傅春瑶收敛了许多,连衣裳也穿得素了些。

她亲手剥了一个橘子,小心翼翼地呈给张氏,“阿娘,尝尝罢。”

张氏看了一眼,并不接过。

傅和静顺了顺怀中猫的毛,嘲笑道:“阿娘最厌恶橘子,你这殷勤献错了地方。”

说罢,还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倒不是针对傅春瑶

她只是平等地看不上每一个人。

傅春瑶的脸上很是挂不住,被她奚落得脸一阵白一阵红。

张氏早已习惯自己小女儿这心气高的性子,轻飘飘地递了个眼神去,让她收敛些。

又看了眼面前的傅春瑶,沉了口气,安抚道:“你若有心,便替我剥些核桃仁罢。”

傅和静占了口头上的便宜,很是得意,也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地逗猫。

而这时,外头的侍女进来通报,“夫人,温小姐求见。”

张氏很是意外,自傅春瑶回来后,温芽便一直称病不出,也免去了每日请安,自那以后,她便鲜少踏进梦华院,怎的今日来了?

可看了眼面前的傅和静与傅春瑶,两人皆在听见温芽的名字后,神情不快,想来叫她进来,又免不了一场风波。

这般想来,张氏便挥了挥手,“说我今日已经歇下,叫她改日再来罢。”

侍女轻声退出去,对门外的温芽说明了张氏的原话。

温芽怔然,手攥紧了衣袖。

而在此时,房中传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见桃蹙眉,对方才答话的侍女道:“你不是说夫人已经歇下了吗?”

侍女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索性退下去了。

“罢了。”温芽拦住见桃。

“小姐……”

温芽摇摇头。

有傅春瑶与傅和静在,张氏是不会见她的。

寒风掠过她的脸,叫她清醒了许多。

即便见到了张氏又能如何呢?

一边是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一边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女。

张氏会相信谁一目了然。

日光照在她身上,温芽依旧觉得冰凉刺骨。

失神之际,她竟走至了老夫人的院子。

可老夫人的房门紧闭着,就连李嬷嬷也在外头候着。

见着温芽来了,李嬷嬷这才展开愁容,挤出一个笑来,“小姐来了。”

温芽颔首,错身看了眼紧闭的门扉,轻声问道:“阿奶睡下了么?”

李嬷嬷皱着眉头,“昨夜老夫人头风发作,疼了一整夜,天亮时方才睡下。”

头风是老夫人多年的老毛病了,每每发作都要难受好一阵子。

温芽眉头微压,“郎中可来看过了?”

“已经煎了药喝下了,”李嬷嬷叹息着,“老夫人此次头风发作,比从前还要严重许多……”

一边说着,她泪花也跟着落下。

她打小就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如今老夫人年事已高,一想着能陪她的日子越来越少,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温芽心中不忍,细声细语安慰着对方。

李嬷嬷缓过神来,擦了擦眼睛,这才想起什么,“小姐匆匆而来,可是有要事?”

温芽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

“眼下老夫人身体不适,只怕是不宜忧思,”李嬷嬷提点着,“小姐若有要事,何不去求一求大公子?”

温芽默然。

“大公子淡漠,常常拒人千里之外,却对小姐有求必应,你若开口,大公子定不会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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