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璋被两名家丁粗鲁的拖拽着,一路踉跄,没一会便来到了前厅。
王维安端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光滑的扶手。
按理说,一个护卫的去留,根本无需他这位当朝宰相亲自过问,但此事牵扯到王璃,更牵扯到一些他决不能宣之于口、却又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的隐秘心思。
他必须亲自来掂量一下,眼前这个护卫,在他那个一贯骄纵的女儿心中,究竟占了几分重量。
明忠躬身上前,将“人赃并获”的经过又添油加醋的禀报了一遍,语气愤慨,仿佛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一样。
王维安面色沉静如水,听着明忠的叙述,眼中却掠过一丝丝深沉的寒意。
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淡淡道:“既然已经人赃并获,便按府规处置吧。去知会小姐一声,毕竟是她院里的人,偷得也是她的东西。”
“是,老爷。”明忠领命,快步退下,前往王璃的院落。
而此时王璃的闺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王璃心烦意乱的坐在窗边,试图用修剪花枝来平复心绪,可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夜破庙外那双沉默而复杂的眼睛,以及脖颈上那细微却刺痛的感觉。
桃红小心翼翼地进来,刚想开口通传明忠求见,可话还没说出口,王璃似乎早有先见之明般打断:“我昨天不是说了?任何关于那个白眼狼的事,都不必报到我这里来!”
明忠无奈,只得提高声音,隔着珠帘,将事情的“经过”禀明了。
王璃眼神一凛,习惯性的一摸自己腰间常年佩戴的玉佩,好家伙,竟然真的被偷了。她先是一怔,随即一股被欺骗、被羞辱的怒火猛地窜起,瞬间烧红了她的眼眶!果然是个贼!昨日那般的维护那个黑衣人,今日又行此鼠窃狗盗之事!
她气的指尖发颤,一把将手中那支开的正盛的菊花狠狠掐断,掷于地上,轻哼一声,声音冷的能把这艳阳九月天给冻结成冰,“不过是一个护卫,手脚不干净不说,还私放山贼,既然人赃并获,便按府里的规矩处置了便是。这等小事,何必再来烦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赌气。
明忠在帘外听的真切,心下一定,躬身退下。
前厅内,烈日当空,蝉鸣聒噪。
谢璋被强压着摁着跪在地上,王维安捧着一杯清茶,细细品着,听到王璃的答复,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开了少许,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无人知道,方才他的内心经历了怎么样的天人交战,预设了不知道多少个场景:若是王璃不顾一切的求情怎么办?若是她哭着闹着非要保下这个护卫怎么办?若是她看出端倪、甚至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又该如何尼?
......万幸,万幸。
她的女儿,似乎并未将这护卫看得太重,只觉得是件可以随意打发的小事。
如此甚好!
他本意也并非是取人性命,只需按府规重重责打一顿,远远的赶出京城,永绝后患便可。
至于“私放山贼”这项罪名,其中疑点颇多,他心知肚明。但是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真假是最不重要的东西,站队才是。
他自是不会让府里的人和山贼联系到一起,尤其还是一群扰乱试图扰乱赈灾的山贼,说句不好听的,在这京城里,多的是莫须有的牵连。
定北侯谢家的倾覆,就是前车之鉴。想到此处,王维安眸光一暗,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深叹!
然而,方才还强装镇定的王璃,却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地刺痛了心脏,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
不对!
不过是处置一个不足轻重的护卫,怎么闹到父亲那里了?
父亲日理万机,何曾干预过这些后宅内的事,向来是径直按府规处置?
可所谓的府规府规,不过说得好听,最后不都是在主家的一念之间?
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反常了,就连父亲都出面了。
她之前也曾听过,某些高门大户队偷窃主家,尤其是偷窃女眷之物的下人,手段极为酷烈,动辄几十重杖,打死打残亦是寻常!
她记得,之前林远之家,林府好像也发生过偷盗之事,似乎是主人家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后面听说林国公一怒之下,打死了好几个监守自盗的护卫,还换了一大批下人。
其实这件事,王璃觉得还挺诧异的,无论怎么样,好歹给人留下一命吧!!
打死!!??
王璃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父亲他......总不至于真为这些小事就下这么重的手吧。
王璃这人的脾气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先前还因谢璋的隐瞒气的牙痒痒的,现在反而担忧起谢璋来。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第一次见谢璋时的场面。
当然,极意馆那次自然是算不了第一次见面啦,那时候谢璋脏的简直就不是一个人。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那个奴隶的时候,就狠狠地责罚杖责了他。
她瞧见打的狠了,还想出手阻拦来着,可谁让下手的人那么利落,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尼,板子就打完了!
王璃想了又想,既然当初的那顿板子不是自己的本意,如今他又要挨板子的话,那自己可以去看情况替他向父亲大人求情的呀!
她素来自诩心得善良,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她也顾不得其他,提起裙摆,甚至来不及解开身下那件那因插花剪枝而带上的围裙,快步的往门外走去,步伐之大,速度之快,险些让一路小跑的桃红都跟不上。
前厅内。
王维安缓缓的放下茶杯,面色无波,刚抬起的手尚未落下,那浸过冷水的沉重刑杖已被家丁高高举起。
谢璋被死死的摁在刑凳上,挣脱不得分毫,眼看着棍棒加身,他反而奇异的平静下来,
他忽而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王璃的场景,并非是在极意馆内,而是幼年时在城南的郊外,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娇纵明媚。
谢璋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棍棒于他而已,也属实算得上家常便饭了。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急切甚至带到些许哭腔的娇嗔撕裂了前厅的寂静。
所有人动作一僵,愕然回头。
只见王璃疾奔而来,发丝微乱,呼吸急促,那件不合时宜的围裙还系在他华美的衣裙之外,显得格外突兀!
她脸色苍白,眼眶发红,迎着日光奔袭而来,直直地看向王维安,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父亲,手下留情!”
王维安抬起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瞬间锁紧,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她竟然还是来了!就为了一个护卫?
“怎么了?”王维安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父亲!”王璃扑到王维安座前,也顾不得仪态,急声道:“不过是一枚玉佩,如此小事,既然找到了,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吧。”她想将事情轻描淡写的揭过!
王维安瞥了一眼王璃,“小事?”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跪地不语的谢璋,“私放山贼,偷盗主家,哪一条不是足以乱棍打死的大罪?璃儿,你今日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竟为这样一个品行卑劣的人求情?。”
“阿弃不是这样的人!”王璃脱口而出,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斟酌言辞,“府里又没有人看到是他偷偷放走那几个山贼的,总不能因为人不见了,就凭空污蔑是他私放!”
“还有那个玉佩。”她心一横,脑袋一片空白,竟扯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拙劣的谎言:“那……,那玉佩不是他偷的!是我…….,是我赏给他的。对,就是我给的。”
“阿弃,你怎么没和管家说清楚。”她急切地看向谢璋,眼神中满是“你快附和我”的慌乱。
谢璋迎上王璃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心头猛地一颤,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震动。
他万万没想到,王璃为了保他,竟然会撒下这种轻易就能被戳穿的弥天大谎。
“够了!”王维安打断王璃拙劣的借口,若是再让王璃胡言乱语下去,还不知道她又会说出些什么不中听的胡话。
不过就是一个护卫,怎么就值得她如此在意了?
更何况,他不是傻子,那个玉佩,向来被王璃当成宝贝疙瘩似的,她又怎么会轻易送给一个“无足轻重”的护卫。
若这玉佩真是她所赠,那这护卫便更不能留了,不过短短几月,竟能让一向娇纵的女儿赠送如此贵重的玉佩;若并非她所赠,而她竟为了维护此人撒下如此蹩脚的谎言,那这护卫更是祸根!
王维安原本只想将人驱逐了事,此刻,杀意却真正地从心底升腾而起!
王璃还想再争辩,猛地抬头,却直直撞入父亲冰冷的目光,那眼中酝酿着的风暴,不由得让王璃一惊。
她瞬间明白,自己情急之下的蠢话,非但没能救人,反而将谢璋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她明显感受到父亲的不悦,可话已经说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已然触犯了父亲的忌讳。可覆水难收,若此时退缩,谢璋必死无疑!
“你们还楞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动手?”
一旁的家丁听到这话,片刻也不敢懈怠,高举的刑杖再次落下!
然而,预想中的痛楚并未降临到谢璋身上!
更新啦
最近工作比较忙,一定不会不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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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玉佩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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