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一声重，二声轻，这是A教父标准的敲门习惯，纯银的手指振出清脆的机械音：

“玫玫。”

玫原本坐在床边擦剑，此时翻了个白眼，转过背去不说话。

这是玫跟A教父单方面冷战的第三个月。

李新婚燕尔，便率兵南下，玫陪着珠铉留在了大后方。

尔后突传电报，应是军情紧急，珠铉和一干女眷又被紧急送往福阿川要塞。

山雨欲来，暗潮汹涌。

该打仗了。所有人心知肚明。

玫不为所动。

高贵路人，八百墙头，玫作为清理代码，只关心“女主角”珠铉的命运走向。

以及——

房门外传来叹气声，A教父似是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次远去。

——和A教父冷战。

走了？

玫站起身来，打开房间门，正巧对上了A教父的眼睛。

黑大衣，红围巾，A教父双手插兜，站在走廊尽头，笑眯眯地往这边看。

玫：“……”

大意了！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摔上门，嶙峋的骨手猝地伸来，卡在了门框上。

一具骷髅兵从焦油里冒出上半身，扒拉着门框，不让她关门。

啧，来硬的是吧？

玫不为所动，用力摔门，骷髅兵的骨手被夹在门缝中，压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玫寒声喝道：“放开！”

骷髅兵颤巍巍地送上一大束火红的玫瑰。

玫面无表情，沉默半晌，好不容易才绷住了。

“老男人，”玫劈手夺过玫瑰花，“你真土。”

哐！

玫抬脚踹翻骷髅兵，重新关上了房间门。

骷髅兵茫然地望向A教父。

A教父：“……”

他糟心地摆手：回焦油里待着。

年龄上亿的A教父心情十分郁闷：

“老”就“老”，怎么还“老土”了？

你不要人身攻击！

笃笃笃！

房门又被敲响了。

玫愤怒地开门：“你好烦……”

她尬住。

珠铉站在门外，被吓了一跳，颤抖着举起小本子：

本子上写着：

“晚上好”

“可以跟你们聊聊吗”

玫面色冷淡，侧过身来，让珠铉进去——又把某个企图跟着混进来的老男人摘了出去：

砰！

A教父站在门外耸肩：

All right，叛逆期。

——门又重新开了条缝，珠铉讪讪地举着本子：

“那个”

“姐姐说门没有锁”

·

珠铉坐在椅子上，不安地绞着手指，像是朵娇怯的百合花，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她举起本子：

“我很担心李”

前方战况不容乐观。

与李交战的敌方部队，是机械兵团“尼德霍格”（Nidhogg），悍勇凶猛，冷血嗜杀。

他们宰杀牲畜、烧毁田地、夷平房屋；

他们奴/役男丁、强/暴妇女、屠/戮老幼。

据说“尼德霍格”的科学家，掌握了邪恶无比的技术，他们能将死去的士兵以机械之身，再度投入战场厮杀。

这种士兵，不知疲惫、不知恐惧、不知伤痛。

是以，尼德霍格，战无不胜。

在“尼德霍格”的步步紧逼下，“狼钩师”节节败退，兵溃千里。

要不是李指挥若定，麾下大军士气未减，此时尼德霍格已经打进了福阿川！

但坊间已有流言，说李小师座，就要败了……

尼德霍格就像是一头灭世的黑龙，所有文明在它的阴影下，都要发出绝望而凄惨的尖叫声。

·

“哦。”

玫不为所动地耸肩，“那趁早收拾东西，随时准备逃命吧。”

珠铉震惊：“……？”

A教父把剥好的橘子塞进玫嘴里：

说得很好，下次不准再说了。

玫吧唧吧唧地嚼着橘子，毫无愧疚之心，她说的是事实：

李确实没有胜算。

在原本的世界线里，珠铉这时候早死了。

珠铉死了，李便疯了，“尼德霍格”趁势进攻，“狼钩师”几近全灭，李军总部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李麾下统治区域更是悲惨，伏尸百万，血流成河，食腐秃鹫落满了大地。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既然打不过，那就逃命吧。

战争是残酷的，现实是冰冷的。

珠铉不过是个小女人，能对大局起什么作用呢？

难道尼德霍格，会因为珠铉柔弱娇怯，而放过她吗？

不会。

生活不是言情小说，随军夫人绝不是什么浪漫的差事。

一支败军的首领夫人，下场往往会极其凄惨。

倘若珠铉被俘，那等待她的，将是最下等的军窑。

玫看着珠铉盈盈的泪眼：

“——我不吓你，你自己想。”

A教父低声道：“玫。”

可以了。

玫把半个橘子塞进自己嘴里，示意自己吐不出象牙，主动闭上狗嘴。

珠铉求助般地看向A教父。

“……”

A教父叹了口气，“孩子，让自己忙起来吧。”

珠铉急忙举起本子：

“那我要怎么做”

她好害怕，她好茫然……

“珠铉。”

A教父收敛了微笑，语气难得的严肃：

“你的丈夫，正在前线死战；而你在后方，连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弱女子”，是指身体，不是心智。

脑子是用来思考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凭什么惯着你？

“对不起对不起 ……”

泪水打湿了墨迹。

珠铉举起本子，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

玫惊了：“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说好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么？

你怎么还把人家女孩讲哭了？

A教父笑：“你明明比我更疼人嘛。”

玫的嘴比钢筋还硬：“没有的事。”

她不是疼珠铉。

她只是觉得……

——太强人所难了。

若珠铉拥有允熙的家境，享有允熙的资源，玫说不定会比A教父更凶。

——但是珠铉没有。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贫家女，能识文断字就算谢天谢地，从小的格局就被框在了养家糊口的井底里。

你能指望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丑小鸭”，能有多么聪明、坚强、勇敢呢？

没被她那个赌鬼父亲打死就算不错了！

玫从不否认寒门出贵子的可能性。

但鹤立鸡群，永远是特例，大多人都是那群衬托别人的鸡。

……弱小、胆怯、平庸，从来不是什么过错。

说起这个，玫回过头，刚想说什么——

砰！！！

一声巨响，炫光欲盲，天摇地动！！

玫房间的窗玻璃猝地被震碎，一股凶恶的气浪把玫拍向墙壁！

灰尘卷涌而起，墙屑扑簌而落。

A教父：“……咳。”

千钧一发之际，他飞身抱住了玫，玫一头栽进他的怀中，两人一起摔在了地板上。

玫怒道：“神经病！”

——你可是源代码，体质比我弱得多，救我是做什么？！

A教父：“疼。”

玫：“你还知道喊疼……”

“不是。”

A教父语气轻飘飘的，“是你会痛。”

若你真一头撞在墙上，会痛。

玫：“……”

玫的嘴向来比尖叫死神还要硬：

“别自作多情，我会保护好你。”

·

这声巨响来自窗外大街。

一发炮/弹直接炸断了大街，轰出方圆数米的巨大坑洞来！

玫瞳孔骤地收缩：高/射/炮？

都打到这里来了？

等等，慢着，这意味着……

呜呜呜呜呜呜——！

尖锐瘆人的警报响彻大街小巷！！

——尼德霍格，打过来了！！！

黑夜之下，警报大作，福阿川要塞在钢铁洪流的冲锋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

“尼德霍格？真的是尼德霍格打过来了？！！”

“天啊……李小师座败了吗？那我老公……呜呜呜呜……”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被尼德霍格抓住就完蛋了！”

妇女的尖叫，孩童的哭喊，福阿川要塞里，家属区一片大乱。

这次夜袭太过突然，警报压迫着所有人的神经，随军女眷们惊慌不已。

“姜夫人，姜夫人！”

有人拽住了珠铉的胳膊，迫不及待地摇晃着她！

珠铉吓了一跳。

这是先前那个在婚宴上，特意提到金允熙，故意奚落珠铉的朴夫人！

朴夫人双眼红肿，状若癫狂，她明明是贵妇，但在极度恐惧下，谁还在意优不优雅？

——被尼德霍格俘虏就死定了！！

“小师座跟你说过，怎么逃命的吧？”

朴夫人镶金嵌玉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珠铉的皮肉，“带上我和我女儿！……不，带上我女儿就可以！！我平时对不起你，我给你磕头！给你磕头！”

她说着就要下跪。

珠铉赶紧阻止朴夫人，拼命地摇着头，她哪里知道什么秘密逃生的方法？

“珠铉——！”

女眷们纷纷回过头去。

珠铉贵为师座夫人，在福阿川地位数一数二，能直喊珠铉名字的人并不多。

是珠铉的母亲。

珠铉母亲跟着女儿一起生活。眼下珠铉母亲搡开众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饱经风霜的脸上全是单纯的欣喜：

“珠铉，有人来救我们了，就在楼外面呢！”

所有女眷纷纷喜出望外。

珠铉却皱起眉，她只是柔弱，不是傻。

——这种时候，城防军应该忙着御敌，谁来救她们？

“妈妈，”珠铉举起本子，“你看到他们的部队番号没有？”

珠铉母亲茫然：“……部队番、番号是什么？”

朴夫人眼睛滴溜溜一转，倒是明白了珠铉的意思：

“这群兵肩膀上是什么图案？”

珠铉母亲努力回忆：“呃，是个，……弯着的刀子？”

弯刀？

珠铉眼皮一跳：

“弯刀师”，那是当时晚宴上，特意刁难她的老军阀麾下的部队……

老军阀是李的大姑丈，弯刀师确实是友军。

但是——

朴夫人哆嗦着凑近珠铉的耳边：

“……姜夫人，我、我可没听我老公说过，弯刀师驻扎在福阿川啊？”

珠铉脸色惨白，友军入驻是大事，她身为第一夫人，也从来没听过。

那此时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人？

“姜夫人！”

卫兵长急匆匆地跑过来：“‘弯刀师’的兄弟在楼外面，说是奉了师座的命令，紧急接家属们出城！”

按照城防设计，一旦警报拉响，家属区以钢门闭锁，高压电网立刻升起通电。

只有“通行卡”才能解除战备状态，打开钢门，收起电网。

——“通行卡”只在家属区地位最高的人手上。

珠铉死死地攥住手上的通行卡，所有眼睛都在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决断。

珠铉看向卫兵长。

卫兵长当即挺胸立正，等待第一夫人的命令。

珠铉举起本子：

“门外的弯刀师是敌人不要相信”

女眷们大惊失色。

卫兵长也震惊道：

“夫人，那弯刀师的兄弟我认识，弯刀师也是我们多年的友军，你有什么根据……”

砰！！！

巨响震耳欲聋，建筑剧烈摇晃，女眷们尖叫着跌倒在地！

有人……有人在企图炸毁那道钢门！！

珠铉满头冷汗，却逐渐平静。

这样也好。

既然弯刀师露出真面目，倒也省去了解释的功夫！

“没时间了”，珠铉举起本子，“传我的命令，卫兵把剩下的枪/支弹药分发给家属们”。

朴夫人颤抖着捂住嘴：“要、要我们抵抗吗？……”

女眷们花容失色，纷纷推脱起来：

“不要，我手这么嫩，拿不起枪的！”

“天啊，我不会这个，我做不到……”

“干脆、干脆我们投降吧！既然要骗我们出去，那就一定会留活口吧？”

砰！

一声枪响！！

珠铉劈手夺过卫兵长的配枪，斜斜朝天放了一枪！

众人一静。

珠铉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她也很害怕……

但害怕没有用。

A教父说得很对：

——李正在前线奋战，而她身在后方，不是茫然失措的时候！

她是第一夫人！

珠铉举起本子给所有人看：

“门外的敌人，之所以能打到这里，因为他们杀死了我们的丈夫，我们的父亲，我们的兄弟”。

“血海深仇，这些人会放过我们吗”？

“血海深仇，我们要向这种人投降吗”？

“就让他们见识一下”……

珠铉哗然翻过一页，将本子按在墙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的笔尖，看她唰然写下一行杀意凛然的大字：

——“我们的怒火！！！”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火葬方案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