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镇抚司衙门也收到了一封密信。
禹州灾情失控,大量饥民往外逃命,其中有约莫三百数量的饥民聚集成群,往京城来了。
有人举报,有寇匪混入流民的队伍,伺机祸乱京师,现下这些人都在栖霞庵歇脚。
严淮当即点了三十个锦衣卫朝栖霞庵出发,要将藏身的匪徒揪出来。
京郊三十里,一条河流曲折奔流,岸边有一座矮山,栖霞庵就在山顶处,殿堂的红瓦掩映在茂密的榆树林中。
夕阳的最后一抹亮光消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空旷的寂静。
寺庙内各殿宇的空地上坐满了男女老少,他们脸颊干瘦,眼窝凹陷,衣着破烂形同乞丐,有的两手空空,直接坐在地上,有的随身带着一卷破席子,铺开躺在席子上。
空地中央摆着两口大铁锅,架在熊熊燃烧的柴火上,几个比丘尼正在用长铁勺搅动锅里的食物,阵阵粥香飘散出来。
一个男子两手举过头顶,重重拍了几下巴掌,“现下开始分第五锅粥,请还没有领到粥的人过来排队。”
一阵喧哗后,饥民们熙熙攘攘的挤在一起,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领粥。
这分粥之人不是旁人,而是燕流。
昨日被宁渊赠予白银,他回乡为亡母奔丧,刚走出京城就遇到了这群饥民。
巧的是他的父亲和姊妹打算来京城投靠燕流,也在这群人中。
这些人多是来京城投奔亲友的,因为没有路引不准进入皇城,遇到燕流时,他们已经在京郊的山林里徘徊了好几日。
燕流当即把他们带到了最近的栖霞庵,用银子买了大米熬成粥供应众人。
“你让开,是我先来的!”
“明明是我和妹妹站在前面。”
长条队伍中,两个年轻女子和一个瘦高男子争执起来。
燕流走了过去,将争执的男女分开,“好了,不要争了。我刚才看见了,这位先生本来站在这位姑娘的后面,是硬挤到前面去的。”
满院子皆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只有燕流衣着齐整,气度不凡,这瘦高男子早就注意到他,知道他就是花钱给大家施粥的善人。
见他出来住持公道,瘦高男子只得悻悻的出列,不敢再与女子争执。
燕流道:“你有插队行为,请按照规定,去队尾排最后一位。”
“我……”瘦高男子还想争辩,但终究忍了下去。
毕竟他插队是事实,规定也是一早就明白告诉给所有人的。
刚才站在那两名女子身后,见她们身材窈窕,皮肤白皙,一时心痒难耐,想看看正脸长什么模样,又存了调戏之意,这才故意挤到前面。
瞧是瞧见了,那两位女子果然生的很美,可是代价是要等上好一会儿才能填上肚子了。
他悻悻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尾走去。
两位女子朝燕流盈盈一拜,道:“多谢公子解围了。”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燕流正欲离去时,心里忽然动了一念。
这两位女子相貌出众,看起来像是富贵小姐落了难,令他不禁有些感同身受。
他收回脚步,郑重有礼的问道:“二位姑娘也是禹州人吗?请问是那户人家的闺女?”
个子高些的女子道:“禹州城东的何员外是我们的父亲,我叫何小霜,这是我妹妹何小莲。”
燕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道:“庵中人多眼杂,你们姐妹可以去钟楼的前廊下歇息。”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一处尚未被人占据的空旷处。
何小霜道:“多谢公子。”
燕流淡淡一笑,点头别过。
一大锅粥分完了,所有人都分到了食物。
接到粥的饥民们小心的吹着热气,品尝这来之不易的珍贵食物,幻想着今夜能睡一个不被饿醒的好觉。
就在这一片祥和中,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紧接着寺门被推开,三十个身着锦服,腰配宝刀的锦衣卫大马金刀地走进来。
为首之人高声喝道:“指挥使大人奉命捉拿匪徒,都停下来,全都站起来!”
虎目朝人群一瞪,胆小些的连碗都拿不稳了。
饥民们立刻排好了队,锦衣卫挨个搜身。
一是搜他们身上是否藏有兵器,二来是摸他们的体魄,真正的饥民饿得皮包骨头,而匪徒也是肌肉块垒,有的还有纹身刺青,一看便知。
严淮是最后一个走入院子的,他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自信的神色,精明的眼睛扫视全场。
这几百人中果真有匪寇的话,就是千里迢迢来给他送功绩的。
下属殷勤地备好了美酒美食,他坐在高处欣赏着这些饥民紧张惶恐的神色。
人群中一丝多余的声音也没有,却在此时,传来一咚的一声,紧接着是一个女子吃痛的呼声。
严淮循声望去,见一个乌发披肩的年轻女子跌倒在地,神情无措。
身旁的小旗俯身道:“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吓得路都走不稳了。”
严淮唇角微勾,放下酒杯,指着女子对小旗说:“把她带过来。”
小旗颠颠的去了,提着女子的后领把她揪了过来。
严淮凑近了看,见这女子虽然衣着褴褛,但是身姿窈窕,腰肢柔软似不盈一握,面容姣好如芙蕖,还有那小鹿受惊般的眼神……啧,令人心动。
今日被萧兰曦惹得一肚子火,正好找个女子发泄一番。此时见到这女子,他感到呼吸都热了起来。
“我看她就很可疑,将她带到禅房,我要单独审问。”说罢,露出一抹猥琐的笑。
被抓的女子就是何小莲。
何小霜见妹妹被抓,冲过来一把抱住妹妹,“求求大人不要抓我妹妹!我们都是好人啊!”
严淮定睛一看,姐姐也是一样的美丽佳人,声如黄莺,别有韵味。
严淮大手一挥,“一并带去禅房。”
手下们立刻从命。
严淮不问青红皂白把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带走,表面上说单独审问,实际上打的什么心思,在场之人全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敢吭声。
突然一人抢身出来,说道:“大人请慢,这两个女子若有异常,当着众人审问就是,为何要带去禅房?”
众人一看,说话之人正是施粥的燕流,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燕流急于救下两位女子,不惜直接揭穿了严淮的图谋,道:“俗话说男女有别,大人与两位年轻女子独处,怕是会落人口舌。”
燕流自幼家教良好,后来来到宁府,府上中规矩森严,他只当世人都一样有廉耻心。
严淮突然被人浇下一盆冷水,不禁怒火中烧,恨不得一眼盯死燕流,朗声问:“栖霞庵住持何在,与本官叫过来。”
“住持正在后堂休息,小尼这就请她过来。”一个比丘尼快步奔去通知住持。
不多时,一个穿着褐色袈裟的比丘尼快步走来,朝严淮深深鞠躬,“栖霞庵主持景慧见过严大人。”
严淮身为镇抚司首领,威名震慑整个京城,就算景慧只是个山中老尼也清楚,他掌管的镇抚司那可是个人间炼狱。
严淮摆起上位者的架子,训道:“看来是住持失职了,竟让一个男子在尼姑庵中拿腔作调,他是谁啊?”
收拾燕流只是一句话的事,但他不能鲁莽。
京城中达官显要太多,其中就有几个亲王公主乐善好施,喜欢派家仆来寺庙做善事,万一燕流是其中之人的家丁,他少不得打狗看主人。
住持景慧回道:“此人名叫燕流,自称是宁府的库房先生。他自己出钱买了米粮熬粥,老身只是出借场地给他,不料冲撞了大人,是老身之过。”
“宁家?”严淮抑制不住的冷笑从牙关露出来。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白日在宁渊手底下受辱,晚上就有一条“宁家犬”迎面撞上来。
他唇边泛起森冷一笑,“给我拖到寺庙门外,乱棍打死。”
燕流惊惶,“你敢?”
严淮冷笑,一挥手,几个手下涌来把燕流押走。
景慧目光深定,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严淮得意的笑了笑,带着何家姐妹霜往禅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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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府,玉施院。
夜幕无声降临,雪松的枝桠和针叶将阴影投在地面,如纵横交叉的水藻。
静谧的空气中,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叫人更加心慌意乱。
云语容每隔一会儿就走到屋外去张望。
说好了宁渊调集人马后就来接她一同去栖霞庵,此刻已经到了酉时末,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派去兵部查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有?”云语容焦虑的问雪素。
雪素道:“还没有呢。”
云语容秀眉紧锁,几凳上像是长了刺让她坐不住。
桌上是一只准备多时的木匣子,里面放着萧兰曦要的那封罪证,寻月向宁玄转达了宁渊的意思,宁玄便将这罪证交给了她,云语容已经看了它几百遍。
宁渊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或者被什么突发情况绊住了?
她必须立刻带着密奏前往栖霞庵,否则保不齐萧兰曦会对云安做出什么。
想到这里,云语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木匣取密奏。
下一瞬,她的脑子翁的一声,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匣子里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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