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正堂是专门用来招待重要客人的地方,最能彰显一户人家的气派。

宁家的正堂轩敞明亮,上方挂着一块写着“忠正贤良”的匾额,乃是御赐之物,彰显出宁家深得圣宠的底气。

大厅中两侧摆着木材名贵,线条优美的家具,宁玄就坐在一把太师椅中,镇静而严肃。

他虽然还病着,但是打扮得一丝不苟,青色白领氅衣服洁净笔挺,年过四十依旧不减英姿。

云语容起初认为宁玄只是饱学文士,直到那次,宁玄发现府上书吏竟然是敌国埋伏在首辅府上的探子,大怒,亲手提剑看下了那人的头颅。

敢情首辅大人能文更能武。

这件事给年幼的云语容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从此对他敬而远之。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但宁渊看着……就还好。

倒好的茶装在盖碗里,婢女用木茶托捧着,云语容端起茶,朝宁玄施礼,“父亲请喝茶。”

新婚次日向长辈敬茶是惯例,有些难缠托大的长辈,会在敬茶时故意给新妇下马威的,但宁玄不是,他礼貌地接过茶,喝过一口,递给婢女,顺利地完成了仪式。

当了十五年的首辅,宁玄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他素有刚直清廉之名,即不会苛待别人,也不会主动讨好别人。

即使是对亲生儿子宁渊,他也刻意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以免有损严父的形象。

但是此时,作为一个长辈,宁玄却向自己的新儿媳开口了。

他说:“听闻周王爷笃信道医,果然造诣非凡。老夫看遍了名医,吃遍了汤药,却没有一种比得上郡主所赠送的破格救心丹。可惜此药只有一颗,不知郡主能否将药方告知老夫,待老夫再命人炼制几颗,将顽疾彻底治愈。”

古往今来,但凡有雄心壮志的人都希望自己能活的长,多立功业,宁玄也不例外。

云语容在送茶时就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药香味,救心丹中浮屠三生之毒的份量可不轻啊。

宁玄看着精神矍铄,实际上是霸道的药性在透支最后的生命力,一旦燃尽元气,就会油尽灯枯。

更可怕的是,这毒药寻常的验毒之法无法查出,最后只会得出一个病重而亡的结论,杀人于无形。

可叹宁玄不知是毒药,还以为是救命的解药。

宁玄心高气傲,她不能直接告诉他病情,否则一定会刺激他的情绪,让他病情恶化。

云语容浅笑,扮演着高贵大方的郡主,“这丹药有阴性和阳性的区分,父亲服用的是阳性药丸,需配套服用一味阴性药丸,才能完全克制病情。”

宁玄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治病方式,但道医本身就有些玄虚,兴许这正是药方有效的关键之处。

他问:“如何调配阴性药丸呢?”

他这是在询问具体的药方,好让府上大夫炼药。

宁渊暗暗为云语容捏了一把汗,云语容怎会有药方,若是宁玄多问几句,只怕要露出破绽。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宁渊突然说道:“父亲,王爷研制药丸很是不容易,其中的关窍恐怕不是一言半语能解释清楚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人的独门绝技,请宁玄不要深究。

这话或许会扫了宁玄的兴致,但为了云语容,他必须这么做了。

云语容顺势说道:“这炼药的技法古奥,怕初学者难以掌控要诀,兰曦不才,在府中随父王学了些炼丹之法,愿意亲自为父亲炼药,以表孝心。”

等找到曲平大夫的传人,寻得解药,就以阴性药丸的名义直接给宁玄服用就是。

宁玄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在医药之理方面,每家大夫都有独家技法,有些人不愿将独门秘方外传也是很正常的。

这位郡主儿媳有心献药,他已经很感动了。

好奇是有的,但小两口子都不愿透露药方,宁玄也就不勉强了,他道:“那就辛苦郡主了。”

转身对宁渊说:“书夜,瞧瞧你娶了一个多么贤淑的媳妇!”

宁渊忙拱手,表示不胜夸赞。

在二人的一番糊弄下,宁玄相信丹药很快就能炼成,他的病也会顺利痊愈,想到很快就能重返内阁,处理积累许久的政务,他的心情也跟着明朗了。

云语容朝宁渊使了个眼色,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们要在敬茶时,向宁玄透露云安失踪的事,并且商议出营救的对策。

眼下就是一个好时机。

宁渊眉心微蹙,喊了一声父亲,宁玄回过头看到他欲言又止,问:“何事伤神?”

宁渊便将云安被身份不明的贼人掳走,贼人需要见到罪证才肯放人的事说了一遍,宁玄听了拍着桌子大怒。

宁渊道:“父亲保重身体,切勿动气。昨日表妹把罪证给我,我与郡主商议出一个引君入瓮之法,还请父亲下令施行。”

宁玄手紧紧抓着桌边,生生压制住怒气,问:“你们认为如何行动才能既保住罪证,又救下云安?”

云语容望了望正堂里伺候的婢女们,宁玄立刻让她们全都出去了。

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云语容这才开口:“我秦峥供出的是宸王,宸王是藩王,他在京中的势力怎么比得上父亲您呢?们在交换地点的周围事先布置足够的人手,用罪证换回云大人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夺回罪证。”

这番话戳中了要害。

她的方法不是阴谋诡计,而是阳谋,赌的就是宁玄在京都势力庞大,杀手们想来容易,想走却难。

光是宁渊调动兵部的兵力,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但调兵这事必须要宁玄出调令才行,所以云语容才坚持与宁玄商议。

宁玄捻着胡须在腹中盘算,道:“可若是他们一旦拿到罪证,立即销毁,又怎么办呢?下次要想抓到宸王的把柄,可就难如登天了,反而我们身在明处,就会陷入被动。”

云语容道:“试想一下,这份口供足以要了宸王的身家性命,若是有心之人私藏,日后要挟,将会遗患无穷。宸王不见到完整的罪证摆在面前,是不会安心的。”

“说的不错。”沉浸官场多年,经手过无数人事的宁玄对她的分析表示赞同。

他对郡主的印象更好了几分,不愧是大家闺秀,见识谋略远胜过一般的闺阁女子。

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你认为什么位置适合围剿?京畿重地,可不要牵连无辜人命,惊扰圣上。”

“选址就交给我负责吧。”宁渊一向不轻易发言,只在关键时挺身而出。

他顿了顿,道:“包括调集兵马暗中埋伏之事,皆由我一应调遣。父亲安心养病吧。”

适才云语容和宁玄对答时,他就在默默地推演部署,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主动挑起重任。

宁玄了解宁渊的能力和性情,他言必信,行必果,有把握才会说出口。

“好,此事就由你负责。”宁玄信任他,只是身为父亲还是会忍不住关心儿子,他拍了拍宁渊的肩膀,说道;“要注意安全。”

宁渊完全能体会到宁玄的拳拳父爱,父亲不善表达,实际上却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父子的性情一脉相承,宁渊又何尝不是外冷内热,他心中感动,但是无法表现出来,只是神情愈发恭肃,轻声道:“父亲放心。”

宁玄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语容来了?我怎么没见到?她人往何处去了?”

对于胞妹的独女,宁玄心中自然是爱怜的,只是不知道那丫头为何总是见到他就躲。

“表妹……”宁渊咬咬牙,忍住说谎的煎熬,强逼着说出口,“表妹忧心姑父,在暗中搜寻杀手踪迹,更方便伺机配合我们行动。”

“那就随她吧。”宁玄没有怀疑。

当初他就没有同意为宁渊和云语容订婚,如今看来是对的,只有像郡主这般的大家闺秀才能做宁府将来的女主人。

她不在府上也好,免得把宁渊带的没了正形,让郡主看笑话。

他准备趁着精力好去花园走走,临走前对宁渊嘱咐道:“明日进宫谢陛下赐婚之恩,后日整顿行李,大后日就要出发去禹州周王府行回门之礼。”

“孩儿记得。”宁渊应道。

目送宁玄离去的背影,云语容总算松了口气,端着的仪态一下子松了下来,直呼:“好累。”

宁渊大为不忍,也生出了歉意,“父亲惯是严肃不苟,委屈你了。”

“这次就罢了,等救出父亲后,我可再也不想干这差事了。”云语容一屁股坐进交椅里,双腿并排伸直撑在地面上,一只手抵着腮帮子发牢骚。

“我该去哪里找曲大夫的徒弟,给舅父炼制丹药呢?”

宁渊轻声吐出三个字:“镇抚司。”

--——

一个时辰后,一辆两匹高头大马牵着的马车停在了镇抚司衙门前。

初夏时节,阳光明媚,气温适宜,云絮在湛蓝的天幕中悠闲的飘荡。

镇抚司衙门在街道的中央,朱门紧闭,几颗高大的槐树从院墙里透出来,却是连一只雀鸟的踪迹都看不到。

镇抚司的大门外是一条宽阔的街市,但奇怪的是,街面上行人匆匆而过,低着头不敢往左右多看一眼。

这就是镇抚司,圣上的一把快刀,寻常人避如瘟神,一旦被他们盯上准没好事。

云语容把手搭在宁渊的手上,在他的搀扶下提着裙子走下了马车,问道:“你说,曲平的弟子在这儿?”

镇抚司戾气重,说是杀神所在还差不多,竟会有医者?

“砰!”一阵沉重的声响传来,伴随着街面的尘土飞扬。

一个身穿武士服,头戴缠棕帽的男子被人从门里丢了出来。

男子扶了扶摔歪的棕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双愤怒的眼盯着大门内正跨过栏杆的人。

“月度?”云语容用手指按住嘴唇,有点不相信是他。

小时候在宁府做客,云语容是有两个玩伴的,一个是宁渊,另一个则是宁渊的同窗好友唐月度。

唐月度虽然出身在没落的军功世家唐家,但他为人和气,云语容和宁渊都挺喜欢和他相处。

她看了看唐月度腰间的牙牌,确定他现在的身份是镇抚司的一名千户。

千户是正五品官职,谁敢当街让他难堪?

一个高大微胖的锦衣男子跨过门槛,立在门前三步高的台基上,居高临下地欣赏唐月度狼狈的样子。

“你说你该不该打呢?”镇抚司统领、指挥使严淮慢悠悠的问,声线冰冷不带感情。

“前日流民涌入京郊,按照惯例,你应该先报给我知道,再由我呈报给陛下。谁给你的胆子越级上报?”

严淮走到唐月度面前,一巴掌扇得他垮下半个身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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