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生涯在忙碌中展开,将两人更深地卷入各自的专业轨道,但那条连接彼此的网线,却愈发坚韧。
许祎的日常,围绕着导师、文献与研讨课展开。她的导师是位严谨的学者,要求他们每周精读一部哲学原典,并撰写不下五千字的读书报告。深夜,她独自留在系楼灯火通明的自习室里,与海德格尔的“此在”、列维纳斯的“他者”搏斗。桌上摊开着德文词典,旁边是喝空了的咖啡杯。
舍友林晓晓,性格活泼,是许祎枯燥学术生活里的一抹亮色。林晓晓常常拉着她去食堂,在她被抽象概念困扰时,用生动的现实案例把她“拽回地面”。
“晓晓,你说,‘面向事物本身’到底要怎么才能做到?”
“这还不简单?就像我做心理咨询,不能先入为主,得放下理论,全身心去倾听来访者本身。这就是‘面向事物本身’啊!”
这样的对话,常常让许祎哑然失笑,又豁然开朗。
她也结识了同门的陈婧师姐。师姐博一,学术能力强,对许祎多有提点。与陈婧师姐的熟识,还要源于共同的羽毛球爱好。陈婧的男友是化学系的博士生,有时会来一起打球,他们这个固定的“羽毛球小团体”里,还有几个化学系的师弟。
一次酣畅淋漓的运动后,大家坐在场边休息,陈婧一边擦汗,一边用过来人的口吻打趣许祎和其中一位刚输了球的师弟:“祎祎,刚才那球救得漂亮!我看你跟王师弟配合得挺默契嘛,他可是化学系篮球队的主力,人踏实,还没女朋友呢。”
许祎的脸瞬间红了,不知是运动还是害羞,连忙摆手:“师姐你别拿我开玩笑。”她下意识地觉得,这种现实的、落在具体条件上的牵线,与她心中那份超越现实的、纯粹的精神共鸣相比实在刻意了一些。她并非抗拒恋爱,只是潜意识里,那个能与她在思想深处对话的人,无形中拔高了她对“伴侣”的期待。
路旻的生活则被实验室、数据和仪器占据。他的研究方向是新型光电材料,大部分时间都穿着白大褂,在超净间里与各种精密设备为伴。实验的失败是家常便饭,一次成功的背后往往是数十次乃至上百次的调整与等待。
顾潇,直博生,性格外向,是路旻沉默生活的背景音。顾潇常常在路旻对着一堆失败的数据发呆时,把他拖去篮球场。
“走走走,换个脑子!你那堆数据跑不出来的,打场球,说不定灵感就来了!”
汗水与奔跑,确实是释放科研压力的良药。
实验室里,关系要好的张正师兄是他的领路人,严谨而负责。
路旻能感觉到同门何茹那份超出学术范围的好感,但他总是礼貌而保持距离地回应,将话题牢牢锁定在实验本身。有一次,何茹“碰巧”多买了一杯咖啡放在他桌上,路旻发现后,坚持把钱转给了她。
顾潇知道后直拍大腿:“你啊,注孤生!”
正是在这样充实又各自疲惫的现实生活中,夜晚的线上交流成了他们卸下铠甲、回归自我的时刻。
许祎会拍下哲学系老楼窗外那棵叶子落尽的梧桐,发给他:“看,我们系楼的‘存在之树’。”路旻则会分享一张实验仪器发出的、幽蓝色的荧光照片:“像不像你上次提到的,康德头顶的星空?”
他们分享着各自领域的进展与困惑。许祎论文写作时的阻塞,路旻实验时的问题,都会在第一时间传递给屏幕另一端的那个人。他们是最了解彼此在专业领域内挣扎与荣耀的人。
然而,随着交流的深入,一种不满足感开始在许祎心中滋生。尤其是在林晓晓和陈婧师姐一次次提及身边可能的恋爱对象时,她发现,那些现实中条件不错的男生,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如与路旻对话时的那种智力上的兴奋与情感上的共鸣。
那个存在于云端的人,变得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重要。她不再满足于只分享思想的碎片和经过筛选的生活影像。她想亲眼看看那个在实验室里创造“星空”的人,想亲耳听听他描述失败实验时,语气里那点不易察觉的懊恼,想感受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具体的他,是否比身边的男生更让她心动。
江城的秋天短促,几场冷雨过后,寒意便长驱直入,仿佛一夜之间就跨入了冬季的门槛。哲学系老楼通风不佳,但为了保持空气流通,自习室的窗户总是开着一条缝。许祎就是在这样一个穿着单薄、在窗边连续奋战了几个晚上修改论文后,不幸中招了。
起初只是喉咙发痒,她没太在意。上完下午的课之后却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五。强撑着去校医院开了药,回到宿舍吃了药片,她便昏沉沉地缩在被子里。身体的不适放大了独在异乡的孤独感,尤其是在这种需要人照顾的脆弱时刻。
林晓晓去和同门聚餐了,宿舍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路旻的对话框。她并没有想诉苦,只是在这种昏沉的状态下,那个最熟悉的端口成了潜意识的依赖。她发了一条带着浓重鼻音、语调沙哑的语音:
“好像感冒了,有点发烧。”
信息发出去后,她便把手机扔在枕边,昏昏欲睡。然而,几乎是在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路旻的语音通话请求赫然在目。
“怎么了?严重吗?”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语速比平时快,穿透了电流的杂音,也穿透了她因生病而变得格外敏感的神经。
“就是发烧,三十八度五。”
“吃药了吗?”他问,语气是理工科特有的务实。
“吃了校医院开的退烧药。”
“多喝温水。”他叮嘱,然后顿了顿,说:“方便的话,先别挂电话。”
电话没有挂断。过了一会儿,许祎在昏沉中,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几声略显生涩、却音准不错的吉他调音声响起。
“你……在做什么?”她含糊地问。
“大学时在吉他社混过,买了把吉他,带来星城了,好久没碰。”他解释着,背景音里是他调整姿势的细微响动。“弹得不好,你别笑话。”
然后,一段简单却清晰的吉他旋律,透过听筒,缓缓流淌出来。是Bob Dylan的Knockin‘ on Heaven’s Door,他的弹奏确实不算娴熟,偶尔能听出一点点迟疑,节奏平稳,没有复杂的技巧,但那一个个干净的音符,却像一颗颗温润的石子,投入她因发烧而混沌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他断断续续地弹着,有时是完整的段落,有时只是几个小节的重复。在她因难受而沉默时,琴声便填补了空白;在她稍微清醒时,他会停下来,跟她说两句话,问问她的感觉。
他给她讲他今天实验时犯的一个低级错误,把两种溶液的比例搞反了,结果仪器报警,被师兄无奈地看了一眼;他说道星城今天突然放晴,阳光把他实验室窗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都照得顺眼了些。他的声音像温暖的毯子,将她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不适。身体的痛苦依然存在,但那种漂浮无依的孤独感,却被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声音奇妙地驱散了。
“路旻,”她在一片令人安心的琴声背景中轻声说,喉咙的干涩似乎真的缓解了,“你的吉他……比退烧药还让人安心。”
琴声停顿了一下,然后传来他微赧的声音:“水平有限,不嫌弃就好。”
“不会。”
那边停顿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气流仿佛就擦着她的耳廓。
她闭上眼,感觉额头的温度似乎都降下去一些。这阵生涩却直抵内心的吉他声,让许祎彻底“上了头”。她清晰地意识到,路旻对她而言,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可以畅谈的网友。他走进了她更私密、更脆弱的情感领域,并且以一种独一无二、无法被复制的方式,在那里占据了特殊的位置。
(第四章 完)
Knockin‘ on Heaven’s Door其实挺催眠的。[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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