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春故

昨夜下了一场雪,晨时天便放晴了。

用完午膳,落逐风披了厚厚的大氅,只身立在院里的梅花树下。

梅花枝上的雪在慢慢融化,愈发晶莹剔透。红梅吐蕊,倒是暗香不逊雪白。

扑棱棱传来展翅的声音,落逐风抬手接了城外信鸽,取下鸽腿上的信笺,便松手任鸽子飞走了。

落逐风低头细细看着信上内容,身后传来浅浅的踏雪声,沙沙作响,在身后几步处停下来。

以为是顾免过来催他回屋,落逐风看着手里信笺头也不回道:“可别再念叨我了,我就出来透口气。如今王爷身在宫廷,大哥晚些也要进宫,这一去……我在宫外替他们注意着沈将军的边军回防脚程,有个照应,待他们入皇城……”

说着想到什么,又或者是意识到身后声音不对,落逐风猛地转身。

踏雪而来的不是顾免,而是他想见又不敢见的人,梅寒。

只见梅寒一身玄衣劲装,眉宇间似覆雪般冷冽,抱着剑长身玉立在那里。

“你……”落逐风怔了好一会儿,呢喃不成词句。想问你怎么来了,思绪一转许是大哥的意思。又想问你是不是来寻我的,却不敢再说出口。

梅寒按着心底无来由的戾气,原先一双含笑的多情眸子经年打磨却折出最冷的光。他含着淡淡嘲讽道:“多年不见,三公子真是交友甚广,天潢贵胄不说,如今手都伸到了镇国将军国舅爷身上。或者说,我应该唤你‘风先生’?”

借着氅衣遮掩,落逐风伸手缓缓抚上心口。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听梅寒的声音,他与这人阔别五年之久,今日算是真真切切把人望进眼里了。哪怕出口尽是嘲讽,他也听得珍惜。

梅寒见落逐风在原地不动也不回应,面上又带了一层病虚的白,皱着眉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江湖人不懂规矩,要我自报名号来由么?”

“明月阁,梅寒。”

“不必。”

二人同时开口。

开口急促,落逐风吸了风咳了几声,梅寒面上不耐烦,脚步却不由自主往前走。边走边道:“接了大公子的帖领护府事宜,拿钱办事罢了,听说你们仇家比我一个暗客都多。”

待走近落逐风身前,梅寒忽地伸手抓住落逐风手腕,并指用力按着。

落逐风见状弯了弯眼角,他知道梅寒在探他的脉,温声安抚道:“我没事,旧疾也没有复发,别担心。”

梅寒倏地松手,后退几步,漠然道:“多虑了。只是从自己手上救下来的命,见不得人糟蹋。”

一时无言,两人双双沉默着。梅寒负手轻捻着手指,落逐风则纵着目光描摹眼前人的清俊面庞。

天空忽而飘起细细小雪,起风了。

梅寒侧身挡了风口,嘴上依旧冷漠道:“回屋吧,别杵着了。护你周全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把落逐风送回廊前,梅寒转身便走。

落逐风回身唤道:“去哪儿?”

梅寒脚步一顿,随口答道:“固防。”

说完便抬步离开内院。

顾免等在廊前,望向梅寒离开的身影眼神一动,随即垂首道:“先前相爷说找了江湖高人护府,想必那位便是了。身手的确了得,他方才入院时,属下竟是没有半分察觉。”

顾免说完却没听到落逐风的动静,犹豫着抬眼,只见落逐风定定地看着他。

顾免不知其意,还以为在怪他失职,连忙单膝跪地请罪:“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公子……”

话未说完,肩膀上突然搭上来一只手,顾免不敢抬头,但落逐风似乎心情不错,他听见落逐风带着些许揶揄慢悠悠道:“跟了我有两年了吧,真把我当傻子演啊。你们阁里第一刀你不认识?草、兔、子?”

顾免闻言大惊,他也顾不上失礼了,霍然抬头打着磕巴道:“您、您……我…不是……属下……”

落逐风觉着好笑,拍了拍他肩膀道:“好了,起来吧。你主子也算我雇主,大家各司其职就好,不过在落……梅寒面前还是收敛点,尽量不让他看出来吧。”

顾免一肚子疑问,但落逐风并没有解惑的打算,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我乏了。哦,梅寒回来让他在我身边待着……算了,随他吧。”

顾免替落逐风掩门,冷不丁又听见落逐风带着困意道:“顾免比兔子好听多了……”

入明月阁数年经不懈努力得到月亮之名的本名顾菟的顾免:“……”

·

落惊霜要在傍晚前入宫,正在理着官袍,听见身后传来敲门声。

得了应允后,梅寒缓缓推门而入。

“来了,好多年没见了,长大了。”落惊霜转身看向来人,即便是他也不由感慨年月无情,让寡言的人更沉冷。他抬眸看向梅寒道,“我这个便宜大哥你喊不喊随你,但我还是叫你落寒吧。落家的姓没这么好扔的,也就落逐风胡闹。若愿意回来,这还是你家。”

梅寒闻言抿唇不语,脸色倒是没那么冷了。

蓦地,匪乌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灵巧地跃向梅寒,在梅寒脚边转了转,又伸出舌来舔向梅寒的靴尖。

落惊霜见状笑了笑,挑眉道:“这小东西鼻子灵就好血腥味,方才杀人了?”

梅寒摇了摇头:“不是我。我还未出手人已经死了。”

“府上之前布了点阵法,既然擅闯便做好送命的准备。”落惊霜不置可否,抚着腰间墨玉,微微扬眉道,“你看,不过一个相府,就遭这么多人惦记。我是圣上红人,权势滔天,人人惧我,人人又想杀我。我若无权,便护不住人。所以,我从踏入官场那一刻,整个落府便已身处漩涡。当年落逐风哄骗你要带你游山玩水,最后不还是入朝做了官?他确实懂点岐黄术,但他姓落,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落惊霜这番话细听起来像是在为落逐风开脱,可当年即便是入了太医院,也是因为能救人加之落逐风喜欢。可如今的“风先生”呢?当年的落逐风是一副清朗公子模样,那双手能济世救人,也能信笔而书,几曾着眼看侯王?

“那他为何辞官呢?”不是行医悬壶,此生所愿么,梅寒想。

落惊霜垂眸笑了一下,道:“他做的选择,还是你亲自去问他比较好。”

“由因生果。”落惊霜叹了一句,随后拂了拂官袖,准备推门而出,“我要入宫了,府上还需你多加照看。”

“最后一个问题,”梅寒叫住落惊霜,沉声道,“方才那人擅闯的藏锋阵出自明月阁。”

落惊霜回身莞尔,没有否认。

梅寒抬眸定定问道:“明月阁十大护法进京,所为何事?”

落惊霜又转过身子,颤动着长睫低头笑了起来。片刻笑意一收,微微偏过头,眼里寒芒如蕴针,轻轻吐了两个字:“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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