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别春半

落惊霜出府时,入宫马车已准备妥当。只是车前比平日里多了名侍卫,名唤桂魄。

对于桂魄的出现落惊霜并不意外,只是掀帘进轿时却目光一顿,未料到车内有人早早地等着他。

马车里的人一身素衣僧袍,却蓄着如墨般的长发,指尖捻着腕间佛珠,半阖着眼,在落惊霜掀帘时,轻轻抬眼望过来。

落惊霜拂袖落座,看着那人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圣上病重,为人臣子理应尽孝道,此行则为父王诵经祈福。”

落惊霜闻言嗤了一声:“是你亲爹吗?”

“养恩同生恩。”

“那你进我的马车做什么,我说要与你同行了么?”

那人一顿,轻声道:“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落惊霜微微阖眼,不以为意。

“那就是了。我无所不用其极,利用落逐风为萧遥作谋,让他涉险。”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我何事?”

“那是你弟弟。”

落惊霜一句“你也知道那是我弟弟”在嘴边,一时意兴阑珊,便又咽了回去。

萧隐仿佛知道落惊霜想说什么,看着落惊霜敛目不语,他数着眼前人根根轻垂的长睫,慢慢道:“那我重新回答最开始的问题,我此行的目的。”

长睫缓缓掀起,萧隐直接望住了那双昳丽摄人的眸子,低低道:“为了哄你。”

·

落府廊下,落逐风端坐在案前,伸手用火筴拨了拨暖炉里的木炭,控着小火温酒。原先梅寒想直接抱着春碧饮的,被他拦了下来,几坛春碧搁在了案旁,他却净手后煮起酒来。

梅寒也不多加理会,在落逐风不远处凭栏出神,一如重逢之时的沉默寡言。

廊外的雪停了,天色越来越暗。二人的静默无言,在今夜风云莫测的皇城里,仿佛给落府带来了一隅得安的假相。

落逐风动了动唇试图跟梅寒搭话时,却见梅寒忽然直起身子目视前方,手搭上剑柄,眼神微冷。

正在落逐风疑惑的时候,便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

“逐风哥哥——”

来人一身利落武将打扮,有着一张姣好的脸,看着不过花信之年,阔步直入落府时却平白带了几分逾越千里的平沙寒气。

落逐风起身来到梅寒身边,手轻覆上梅寒握剑的手背,小声安抚道:“没事,自己人。”

说完看向来人温声招呼道:“昭影郡主,别来无恙啊,如今是不是该改口称你一声‘小将军’了?”

沈昭影飒然一笑,扫了周围几眼后皱眉道:“逐风哥哥别打趣我了,我爹已经接应上表哥了,你这儿怎么连府卫都没有,要不我留一队兵进府守着吧?”

梅寒原本心思还在落逐风搭着的手上,听了眼前这个什么郡主的话不由皱了皱眉。

落逐风感受到梅寒的情绪,若无其事收回手,隐在袖子里拳了拳,对沈昭影笑道:“不必了,我府里有他一人足矣。”

落逐风弯着嘴角指了指梅寒。

沈昭影微微扬眉,笑着看向梅寒道:“哦?想必这位便是落府的四公子,逐风哥哥最小的弟……”

“不敢。”梅寒蓦地打断沈昭影的话,冷冷道,“担当不起。”

说完几步走到案边,抄起一坛春碧就走,也不顾剩下二人,径自走远了。

“啧,什么臭脾气,上一个敢打断我说话的兔崽子被我练了两里地。他比我还小个一两岁吧,要不是听说是明月阁里数得上号的,我早就……”

沈昭影嘴里念叨着,自顾自走到案边坐下,稍稍放松从进皇城起便一直绷着的神经,顺手捞了案上的茶水给自己添了一盏。一口气喝完,还在念叨:“这脾气你惯的吧?你就使劲宠……不对,他刚刚说当不起,什么当不起?你们不会还没有讲和吧!”

落逐风还在原地站着,垂下眼眸,懊恼地想着,炉上温着的酒白费了。

失落片刻,回到沈昭影对面坐下,捏了捏眉心道:“不是我惯的,我倒是想惯着。没有讲和,也没……打算。”

沈昭影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为什么啊,你都花这么多心思了,你不就是因为他才……”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别说萧遥还没有坐上皇位,便是坐上了,能不能坐稳、我落府如何自处、其余皇亲有没有反心,这都是麻烦。”落逐风取下炉上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隐下未尽之意,看了一眼沈昭影道,“今夜事多,宫内事宜交给殿下和大哥,沈将军照应内外,记着抽一队精锐去驿站防守,把那里外邦藩属给看好了。倒是你,其实不应该跟着回来,边地重镇,不好顾此失彼。”

说起正事,沈昭影也正色道:“放心吧逐风哥哥,族内子弟都能独当一面了,而且表哥还吩咐千林派了军师下山,边地防守我们也不会松懈的。”

落逐风闻言点点头,着手给沈昭影斟了一盏茶,道:“酒就不给你喝了,上好的竹叶青尝尝吧,喝完你便领着人去沐相府上亲自守着,那里可是住着来日的皇后,守好了找遥王讨赏去。”

沈昭影端茶的手一顿,继而冷哼一声:“怎么,两年不见沐长清变这么废物了,连个妹妹都保护不好?一点长进也没有。”

落逐风摇头失笑,知道沈昭影听进去了,至于她和沐相嫡子的弯弯绕绕,且随他俩慢慢绕吧,一物降一物,他乐得看热闹。

沈昭影一走,梅寒便回来了,他回来时正好看见落逐风在自斟自饮,脸颊已飞上两片薄红。

梅寒一步一步走到落逐风面前,微微俯下身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落逐风推了杯盏过去,也不抬头看他,低声道:“喝一杯暖暖身子吧,我煮了这么久。”

梅寒依言落座,依旧盯着落逐风看,沉沉道:“你给我煮的酒,你自己偷偷喝了?”

说完也不给人反驳的机会,又问:“喝了几杯?”

落逐风承着这人的目光,低声道:“没醉。”

“错了,你应该说醉了。”梅寒把着杯盏,移开目光,缓缓道,“醉了,话就好说了。”

落逐风抬眸看他:“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便说么?”梅寒笑了一声,眼里却是冷意,他道:“刚刚那位是将府嫡女?你们兄妹相称,必然是极亲的关系。我且问你,皇子争权,边将返京,置边地百姓于何地?群龙无首,夷狄趁虚来犯又何如?”

落逐风抿了抿唇,小声辩解道:“年前让萧遥奏上,以万寿元日双节为由请邦属进京贺寿赏灯,悉皆送子至京师,若有反动,必有所顾忌。”

“若是里应外合呢?若是心狠手辣之辈弃子而为呢?‘民惟邦本’这四个字还是以前你教我写的,如今你还记得吗?”梅寒垂眸看着杯中酒,轻声问道,“落逐风,你会变吗?”

落逐风沉默良久,抬眼看着梅寒道:“我向你保证,我们尽最大力量做好部署防范应对之策。我……我不会变。”

梅寒一口饮下杯中酒,道:“别向我,向你的心。”

“为何从太医院辞官,是因为五年前那个孩子吗?”梅寒看起来随意地问了一句。

落逐风闻言一顿,继而给梅寒倒了一杯酒,拿了自己的那杯在梅寒面前的杯沿上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

梅寒看着他这一套动作,点点头:“懂了,你不想说。”

他看着杯里纹丝不动的酒,转了话锋:“今夜护法们和落相进宫里大逆不道去了,你觉得他们会成功吗?”

落逐风抿了抿唇,声音有点哑:“我没有退路。”

梅寒闻言抬头看着落逐风,勾了勾嘴角,噙着笑。落逐风正在这阔别五年突如其来的笑容怔忡失神,便听梅寒轻快道:“你有的。”

落逐风抬眸茫然看着他。

“我就是你的退路。”梅寒定定地看着落逐风沉声道,“若是事败,我会带你离开。若事成,我不会再留下来。”

说完梅寒蓦地一笑,玩味地看了落逐风一眼,轻声道:“那你是希望事成还是失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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