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潇好长时间没见着柳沐了，此时看见很是亲切“是啊，你今日怎么得闲，近日不是用功得很吗？”

“嘿嘿，近来哥哥老是夸我有长进，真君也说我丹方写的不错，我自然要投桃报李，礼尚往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结草衔环，互通有无……”柳沐越说好似越觉得得意似的，下巴扬的老高。

明潇看他越说越起劲又越说越没溜，关键是下巴越扬越高已扬无可扬，似乎还要努力再高点，生怕他翻过去了，只好打断“是啊是啊，有长进有长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瞧瞧我们柳沐现在肚子里多有墨水，会说这么多词了，对了，手里拎的什么呀，给我的？”

柳沐这才想起此行的正经事，“是啊，嘿嘿，早几日真君就吩咐我去打听那位林耕大人的喜好了，我可是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哦，花了好几颗玉颜丹才从文山阁处的小仙娥那里换来的消息，林耕大人喜甜食，不爱吃酸，这个食盒呢，有两层，上一层是加甜的芙蓉酥，第二层是各色蜜饯，都是甜蜜蜜的哦，一点酸都不沾。我专门为你准备的，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你刚才不是说老头叫你去的吗，不过明潇就是想想，柳沐准备得很周到，她承这份情“太好啦，柳沐啊，怪不得老头派你去呢，还是你能干啊！”

柳沐被夸的舒坦极了，一拍胸脯“那当然，明潇你尽管去吧，在文山阁有什么事需要我的话，你尽管来麻烦我，我一定帮你。”

明潇心说，文山阁能有什么事麻烦你，不如你替我去当值？

看着柳沐得意的样子明潇有些忍不住想笑，傻柳沐。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明潇实在无聊，闲庭信步间就走到了丹房处，看见柳京一脸忧愁，时不时还叹两口气，不禁有些惊奇，柳京平日里古板正经，便是偶尔丹方有些难以抉择或是炼丹时火候出些差错，亦或是被射微老头责怪几句，他也是一副不卑不亢、虚心受教的样子，倒不曾见他有过这般神色。

于是明潇诚心发问，“柳京小童，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怎的愁成这般模样？”

柳京抬起眼皮瞅她“何事？还能有何事？我看柳沐这孩子最近荒废得紧，你们有很多话可以聊嘛，我倒不像他哥哥，你倒挺像他姐姐的嘛！”

明潇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一边讪笑，一边思索对策，笑话，这种事决不能认，不然以后柳沐无论做什么坏事都得是她带坏的。

思索间就灵机一动“嗨，我看呐，还是你管得太紧，平时也太严肃了些，我要是在你手底下做事，也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怕你怕得紧啊。”

柳京登时站起来指着她激动道“你胡说什么，他怎会怕我，他同你说的？我是他哥哥，他有什么可怕我的？你休要挑拨。”

明潇没料到柳京忽然这么大反应，立刻举起手来道“哎，别生气别生气，他没说，他敬仰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怕你，我说的我说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有个法子，你可想一试？”

柳京这才平静下来道“你能有什么好法子，可休要胡说。”

明潇反驳道“我怎么没有好法子，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依我看啊，你平时也忒严肃了些，他怕辜负老头的教导，又怕浪费你的苦心，自然心中忐忑，无法专注自身，你反其道而行，要求别太严格，他做得好时，你要不吝夸奖，你多称赞他，他肯定高兴，心中没有包袱，修炼起来自然轻快些。”

明潇记得柳京当时听完还挺不屑一顾的，只说了句“荒唐，无稽之谈”就再不搭理她了。

如今看来嘛，哼，口是心非的小古板，哪日有机会一定要偷偷看看这小子是怎么夸人的，她还没见过呢！本来那时候明潇就是凭感觉说的，也不清楚是否真能有效果，如今看来，柳沐这小子很吃这一套嘛。

明潇不知道的是，她那番话，柳京想了很久，从前有个人说过类似的话，柳京没在意，如今他打算试一试。

明潇拎着食盒去文山阁了，出门前她已向柳沐打听过怎么走。柳沐还塞了一张他自己画的路线图，据说画的极好，简洁明了，定叫她一目了然。

终于出了辰熙宫，明潇看什么都好看，一路走一路欣赏天界的风景，这天上的街道宽阔的很，路两旁都是些奇花异草，繁茂古树，沿街而建的宫殿一座连着一座，抬眼望去层楼叠榭，碧瓦朱甍，云雾缭绕，若隐若现。

可若提起九重天最巍峨的神殿，必是那座隔着老远就能望见的俯视众生般的高楼，那是裕德大帝的议事殿，端的是琉璃瓦片，霞光异彩，分外夺目。

和这外面的宫殿比起来，辰熙宫就显得寒酸些。没出来看时也不觉什么，挺普通的小院，青砖黛瓦还算雅致，可是这外面的宫殿居然都是琉璃金顶的！

琉璃金顶啊！贵气得很啊！

不过走了一会明潇就不这么认为了，琉璃金顶好是好，可要是辰熙宫也做成这样，委实太晃眼了些。明潇想，幸好射微老头也不大在意这些。

明潇没见过人间，不过她屋内有几本话本里有附图，人间的建筑也大抵如此，只是天界的要更华丽精致些，有人爱金碧辉煌，有人爱古朴雅致，世间景色万千，人与人的喜好总有不同。

所谓九重天，也不过是另一番人间。

明潇兜兜转转，七拐八绕了半天，终于来到了文山阁的牌匾前，柳沐这不靠谱的，也不知照什么画的破图，一条线拐了几个弯，周边什么建筑也没标，就这还说自己认认真真画了半个时辰。

明潇一时还真说不上他是不是故意的，这图简洁是挺简洁的，只是看不明白罢了，当时柳沐说的信誓旦旦，她想着快些出门也没细看，现在真是恨不得回去抽他两巴掌。

明潇打量着眼前的文山阁，匾额高挂，文山阁三个字写的苍劲有力，铁画银钩一般，明潇不懂书法，可光看这三个字已能感受到执笔之人的锋芒，酣畅浑厚，气韵非凡。大门两旁摆了两尊威风凛凛的白泽石雕，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只是那石雕眼睛却是闭着的，有些奇怪。

明潇走近去瞧，那白泽眼睛突然睁得极大，整个身体都放大一圈化成实体猛地向明潇袭来，明潇心下一惊，赶紧往后撤，退到几步开外想避开攻击，可定身时再一看，哪里有会动的白泽，那白泽分明如先前一般，好好地坐在那，是个石雕。

明潇瞪大了双眼，方才那一击她还惊魂未定，决不可能是幻觉，可那白泽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眼睛也是好好睁开的，方才那股栩栩如生之感也消失了，仿佛就是两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石雕，与这雕梁画栋的文山阁相比，还显得有些粗糙，看着并不相称。

明潇欲走近细看，身后却有人说话“在门口站着作甚，怎的还不进去？”

明潇回身看向来人，一身灰蓝色的衣衫，长身玉立，头上簪了根木质的莲花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和柳沐形容的一般无二，想来这位就是林耕了，真真是温润如玉，光是站在那微笑，就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这样的人若放在话本里，不知是多少佳人小姐倾慕的对象呢！

明潇心下思量的同时不忘回话“大人早啊，正要进去，见这门口石雕特别，便停下来多瞧了一会。”

林耕似乎有点惊讶，看了明潇一眼道“哦？你觉得这石雕特别，有何特别之处？”

明潇这话不过是为了遮掩白泽现身一事随口胡诌，哪里看得出这石雕有何特别，非要说的话，明潇灵机一动道“在门口摆白泽石雕的，十分少见，大人的品味不凡，超尘脱俗。”

无论是谁，漂亮话总归是爱听的。

林耕听了果然点点头表示赞同，“哦？还有呢？”

还有啊，明潇小心翼翼看向林耕，又支支吾吾道“额，还有这个嘛，这石雕看着，特别普通，应当也算得上，特别吧？”

林耕是真的好奇，听完噗嗤笑出声来“哈哈哈，你是辰熙宫的明潇吧，你倒蛮有趣的。快进来吧！”

林耕边说边推开了文山阁的大门，明潇就跟在后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潇感觉林耕回头看她时目光好像在那石雕处停留了一会，引得明潇也看了一眼，不过什么也没发现。

二人进门后，文山阁石雕旁一只真正的白泽现出身形疑惑的盯着文山阁大门喃喃自语“好熟悉的气息，只是怎么会这么弱呢？”转头看见旁边的石雕又狠狠翻了个白眼“什么丑东西，也配跟本尊相提并论。”想了想抬起前爪又拍了一巴掌。这才满意的隐去身形。

推开大门后，是一方院落，文山阁就屹立其中，阁楼上同样挂了一幅牌匾，上书“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待进到屋内，入目的是上楼的阶梯，林耕指着左边房屋道“这里面都是许久以前的文书卷宗，已经封存，无事不轻易打开了。”

明潇点点头，林耕带着她进了右侧的屋子，中堂设有桌案，应是林耕平时办公之处，案几后是一人多高的博古架，错落有致的摆着玉石麒麟，文房四宝，好像还有，石头？许是看错了吧，可能也是什么珍稀的宝贝，只是长得像石头而已。明潇想道。

桌案上还有摊开的书卷，似乎是主人看了半卷尚未来得及整理便有事外出，旁边放着几大摞文书，，都约有半人高。

林耕注意到明潇的目光便笑着说“我日常便在此处批改文书，整理卷宗。这是今日新到的文书，还未处理，近来下界新上来一批小仙官，我偶尔要去授些正史课，这段时间来此处借阅的人会多些，整理的任务也会重些，你需尽快熟悉事务。”

明潇点头道“好。”

房间最右侧摆了一幅花鸟图样的紫檀木屏风，屏风很高很大，边缘刻有浮雕花纹，看得出做工很精细，费了不少心思，绕过屏风，右侧还有房间，林耕一挥手除去结界推开门指给明潇看“这边的房间存放的就是近几十年来的文书卷宗了。此处设有结界，我稍后教你进出之法。”

到了此处，明潇仿佛才见到文山阁内部的庐山真面目，景象全然不同，刚才在外面，虽说看着也是玉砌雕阑，飞檐翘角，可瞧着远不如里面这般宏伟壮观，似乎别有洞天一般，空间要大上许多，也高上许多，房间两侧都是一排排摆满了一摞摞文书的架子，书架都是一人多高，文书卷宗都清楚的标明了种类，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明潇深吸了一口气，顿感前途不妙。

林耕又引着她上二楼，“文山阁共有三层，第一层就是你方才看到的，每日下界送上来的的各类文书，批好了要执行的就分发下去，要呈给君上看的要交接到议事殿，处理完毕的就整理总结归置在第一层，所以第一层只是我们自家人出入，平日里都设有结界，旁人进不得；第二、三层全是各类藏书，这两层的藏书卷帙浩繁，平日里借书的人多，整理起来有些麻烦，需仔细些。

说着二人就已到了第二层，明潇正专心听林耕讲话，没防备眼前突然飞过来个东西，迎面就砸到了头上，明潇吓了一跳“啊！什么东西？”明潇一边揉脑袋一边去看地上，是一支竹蜻蜓，明潇蹲下身去捡起来，拿在手里端详。

林耕见了转身就进到屋内，不多时拎了个圆滚滚的小孩出来，这小孩实在不同寻常，横竖竟长得一样宽，活像个肉团子，被拎在半空还扑腾扑腾的挣扎，口中喊着“放开我，死木头，松手，欺负小孩啦，救命啊！”林耕边走边教训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在文山阁内乱扔东西！要玩去外面玩，怎么还是记不住？”

到了明潇近前，林耕一把将那肉团子扔到地上，肉团子砸在地上“扑通”一声，林耕毫不心疼，面无表情道“砸到人了，赔礼。”

小孩不满道“是她自己不躲开，怎能怪我？再说我没有乱扔，那是竹蜻蜓，本来就是要飞的。”

林耕道“狡辩，不赔礼就把你挂在院门口当招牌去，不仅如此，我还要同虔川说，再也不让他带东西给你了。”

小孩不情不愿的盯了林耕半晌，才老老实实转头看向明潇，躬身一礼道“墨团儿失礼了，万望见谅”说着又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道”咦？姐姐，你是谁家的小仙娥？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眼生的很。”

明潇还震惊于这小孩肉团子一般的身材，勉强笑道“无妨无妨，我没什么事，哈哈，我是今日新来的。”

小孩艰难的站起身来道“怪不得，姐姐怎么这般想不开，竟然要来这虎狼地，你可小心些，林耕哪里是什么好人，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林耕微微一笑，伸手又拎着那肉团子往屋里一扔，道“今日没东西吃了。”

肉团子在空中消失不见，声音却飘过来“死木头，净会欺负小孩，我讨厌你！”

林耕不在意的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道“随你。”

明潇见林耕没有解惑的意思只好道“这位是？”

林耕抬脚走进屋里，边走边说“一个小书灵罢了，在这里替我记录些往来借阅之事，偶尔挂在院门处当招牌，挺好用的，只是太能吃了，时不时的还要吞我几本书，爱乱扔东西，不过没事，教训一次能顶用好几天。墨团儿，出来。”

墨团儿又在半空中乍然现身骨碌骨碌翻了几圈后利索的的落地站定，高举双手还微微点头示意，瞧着得意得很。

这小胖墩看着笨重，身体竟意外的灵活，圆滚滚的身体又配上短短的胳膊，举起来也没多高，看起来倒滑稽得很。

明潇没忍住“噗，哈哈，身手真不错，是什么古籍啊，竟能生出这样有趣的书灵！”

林耕道“不是什么古籍，是一本杂记，从前就堆在这屋子里的角落，现下不知被这小东西藏到哪去了。”

墨团儿大声道“我有名字，没礼貌，这位姐姐说话就比你好听多了。你可真是个木头。”

“吐出来，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林耕不以为然道。

也不知要叫他吐什么出来，明潇竟有些好奇了。

墨团儿不乐意道“你，你怎能让我在这姐姐面前做此事，实在有辱斯文。”

林耕嗤道“你现在这幅样子，又好到哪里去？”

墨团儿反驳道“还不是你没提前告诉我，我哪里知道，今日有位姐姐来。阴险。”

林耕不搭理他，墨团儿又为难的看了看林耕的脸色，嘀咕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不忍则乱大谋，放弃抵抗是暂时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念叨完了，墨团儿摆出一副仿佛慷慨就义般的表情，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屋内书架前，活动了下脖子，忽然抬头把嘴巴张得极大，占了他整张脸一般，向外一呼气，登时有十来本书从他口中吐出来，还没落到地上就飞到了各处的书架上，摆回了原本的位置。

明潇震惊了，随着肉团子把书吐出去，团子也不是团子了，变成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娃娃，身上穿的小袍子都松了一圈，明眸皓齿，玉雪可爱。

吐干净了，墨团儿恢复正常，用大袍子一抹嘴，走过来牵住明潇“嘿嘿，姐姐，你没吓到吧？”

“没有，太可爱了！”明潇俯下身捏了捏墨团儿的脸蛋，滑溜溜的，手感极好。

墨团儿被捏的口齿不清“憋腻了，吉吉。”

明潇松手道“不好意思，太可爱了，没忍住。”

林耕在一旁咳嗽两声“咳咳，好了，墨团儿记性极好，什么书在什么位置，他都知道，只有一点，你看着他些，不许他吃书，吃了的要吐出来。你每日需辰时四刻上值，酉时下值，不过，做神仙嘛，要随性些，我也不是什么难说话的神仙，若事情结束得早，早些回去也无妨。这里大得很，你进去转转？”

明潇道“好。”上来许久，压根没怎么注意这的藏书布局，这会林耕一提，明潇终于把注意力挪回来。果然如林耕所说，二层书架比第一层多了不少，而且书架足足有两人高，摆的满满当当，置身其中，明潇深觉自己微弱渺小。

林耕交待的差不多，两人又上第三层看了看，与第二层没什么不同，只是没第二层大，放的都是些晦涩难懂、诘屈聱牙的古籍，若非实在喜欢的，一般没什么人借阅。

再回到一层的时候，明潇看见桌子上的食盒，才想起方才进来时拎了一路有些累，正巧林耕要带着她四处看看，就随手放在桌子上了。

明潇拿过食盒递给林耕，一说是甜甜的糕点林耕高兴极了，直接打开盒子就要尝尝，捏了一块芙蓉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后立马眯起眼睛来，满足得不得了，明潇瞧着有些好笑。

神仙大都可以辟谷，不过美食嘛，人人都喜欢。能被天道承认以凡人之身飞升的神仙，往往心志坚定、意志坚决，区区口腹之欲，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没想到林耕这样的人竟会嗜甜。

一大盒的芙蓉酥，林耕一会的功夫全吃完了，期间礼貌性询问明潇，明潇表示不必了，喜欢成这样哪里敢和你抢，而且林耕一边吃一边也没耽误他找人给明潇又布置了一张桌子，然后又命人迅速地往她桌子上堆了几摞公文。

林耕吃相很好，吃得快却一点不狼狈，芙蓉酥吃光了就开始啃蜜饯，仍露出温和的笑意，说出口的话却不然“这堆公文你先过一遍，挑重要的给我批，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没什么难的，差不多一两日你就熟悉了。”

明潇大惊失色“什么，这些都是我来看，你身边没有仙侍吗，从前都是你自己看？”

林耕笑了笑“有是有的，不过他们都另有要事，我如今手下无人，所以才叫你来嘛，快点开始吧，别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