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关心

门锁轻响,简十初裹挟着温热的水汽和洁净的栀子花体香走了出来。

萧慕冉依旧躺在阳台延伸处的柚木躺椅上,姿势未曾改变。她闭着眼,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仿佛凝固在某个沉思或空茫的瞬间。只有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并非一尊过分精美的雕塑。

简十初的脚步放得很轻,柔软的拖鞋踩在温润的木地板上,几近无声。

她身上是略显肥大白色浴袍,系带在腰间松松挽了个结,露出一段纤细的颈子和形状漂亮的锁骨。

洗尽铅华的脸庞愈发清透,灯光下近乎莹润,那是一种无需雕琢、冰清玉洁、楚楚动人的容颜,此刻却带着几分沐浴后的慵懒和不易察觉的忐忑。她看着躺椅上的人影,心底那丝模糊不清的悸动又悄然抬头,带着微酸的涩意,搅乱了平静。

“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她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柔些,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安宁,又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萧慕冉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缓缓掀开。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有时甚至显得过于冷冽的眸子,在暖光下褪去了些许疏离,沉淀出一种深潭般的墨色。

她看向简十初,目光在她微湿的发梢和浴袍领口那片细腻的肌肤上停留了一瞬。

“没有。”回答简短,听不出情绪。萧慕冉坐起身,随手将长发拢到一侧肩头,露出清晰的颈线。

简十初的心像是被这简洁的回答轻轻挠了一下。她知道萧慕冉有时对食物一向淡薄,尤其投入创作时,常常把自己遗忘。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或者说一种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情愫的关切,促使她开口。

“那……我给你弄点吃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带着点商量的口吻,“不想吃的话就少吃一点,好吗?不然身体会掉肌肉和水分的。”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

关心?她是在关心她吗?这关心是否已经越过了室友或搭档那条无形的界限?那点模糊的情感似乎正试图在言语间寻找具象的出口。

萧慕冉的目光落在简十初身上。

宽松的浴袍勾勒出她过于纤细的骨架,白皙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眼前这个人,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折。就是这样单薄的身体,却在操心着她会不会“掉肌肉和水”?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被一根极细的羽毛搔刮过心尖,微痒,又带着一丝不甚明朗的酸胀。

她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停顿里,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好。”最终,她还是应允了。声音低沉,听不出波澜,却像是给那片凝滞的空气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简十初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几乎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月光拂过水面留下的涟漪。

她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灯光下,她的背影纤细而专注。取锅,淘米,从冰箱里拿出几尾鲜虾,动作娴熟利落。虾壳被剥开的细微声响,米粒与水交融的咕嘟声,随后是虾肉滑入锅中带来的短暂沸腾……

这些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交织成一曲温馨又带着隐秘焦灼的生活协奏曲。

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温暖质朴,驱散了夜的微凉,也微妙地填充着两人之间那份沉默的空间。

很快,一小碗色泽诱人、点缀着翠绿色青菜的虾粥,和一小盘切得精致、颜色鲜艳的水果被放在了餐桌上。

简十初拉开椅子,在萧慕冉对面坐下,没有挨得很近,保持着一种恰好的、既能陪伴又不会显得过分逾越的距离。

萧慕冉拿起勺子,瓷勺碰着碗壁发出清脆的轻响。她小口地吃着,姿态依旧优雅,只是速度比平时在餐桌上快了些许。暖热的粥滑入胃里,带来一种踏实熨帖的感觉,是她独自一人时很少体会到的。

“怎么不去睡?”萧慕冉没有抬头,声音在咀嚼的空隙里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宁静。问题本身是关心的,但语气依旧带着她特有的那份清冷底色。

简十初双手交叠放在冰凉的桌面上,视线落在萧慕冉握着勺子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既能敲击出震撼灵魂的乐章,也能在琴键上演绎极致的柔情。此刻,它们正稳稳地握着温热的粥碗。

“你一个人吃东西……多孤单。”

简十初轻声说,目光没有移开,“我在这儿陪你一会儿。”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静谧的湖面,却漾开了清晰的涟漪。

这是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一种超越了简单陪伴的、带着温存意味的守护。看着萧慕冉顺从地进食,看着她身上那份拒人千里的冷硬似乎在暖食和灯光下悄然融化了一点点,简十初心底竟然奇异地升起一种“欣慰感”。仿佛照顾她、看着她安好,本身就是一件能让自己感到平和满足的事情。

萧慕冉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向简十初,对方的目光坦然而温柔,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暖意。这种专注的目光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熨帖,同时又隐隐有些无所适从。她垂下眼,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剩余的粥。

“你不再吃点?”

她问,目光落在简十初面前空空的位置,“在餐厅……应该没吃饱吧?”

她想起那个叫陆铭哲的外科医生。相亲的餐食,想必更多是一场味同嚼蜡的社交仪式。

简十初摇摇头,一缕半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到颊边,她抬手轻轻拂至耳后。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流露出一种不自知的柔美。

“不用了,我在餐厅吃过了,味道还不错。”

她避开了关于是否“吃饱”的细节,也巧妙地绕开了陆铭哲这个名字。今晚,这个名字和她有关的一切,此刻显得如此多余,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只属于她们两人的、氛围微妙的夜晚厨房里。

萧慕冉没再坚持,也不再说话。她沉默地吃完了剩下的粥,又用银叉拈起一块清甜的蜜瓜,慢条斯理地品尝。简十初就安静地坐在对面,目光时而落在她身上,时而又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或是桌面上那盘色彩明快的水果。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偶尔杯盘轻碰的声响,以及冰箱压缩机启动时低沉的嗡鸣。

这种沉默并非尴尬的真空,而是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平静。仿佛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必要性,呼吸、动作、甚至眼神的流转,都已足够编织一场无需音符的默契和弦。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暖的余香、沐浴露的清新,还有两人之间那份难以言喻、却又在无声中悄然滋长的亲近感。

萧慕冉放下叉子,用餐巾轻轻沾了沾唇角。动作完成得一丝不苟,如同她谱写的每一个小节。

“去睡吧,这些我明早收拾。”她站起身,声音依旧平稳。

简十初也随着站了起来。

“晚安。”她回应着,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脚步带着沐浴后的轻盈,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指尖触碰到门把手,轻轻向下按去。

“等一下。”

萧慕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简十初停住手中的动作,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她:“怎么了?”

萧慕冉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距离比刚才在岛台时近了许多。简十初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洗发水清冽和沐浴后暖意的体香,以及那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独特的冷冽雪松气息。

这气息骤然逼近,让简十初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萧慕冉的目光落在她半湿的发梢上,几缕湿发甚至贴在了她细腻的颈侧皮肤上。

“你头发还是湿的,”她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责备的肯定,“这样睡,明天会头疼。”

她的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朝那湿发靠近了一点点,又克制地收回。

简十初这才恍然记起自己刚才心绪浮动,从浴室出来竟忘了吹干头发。一丝赧然爬上脸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后的湿发。

“啊……我忘了。”声音里带着点窘迫。

“过来。”萧慕冉没有多余的话,直接伸出手,不是虚扶,而是精准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握住了简十初的手腕。

萧慕冉的手指微凉,掌心却带着一丝暖意,那力道坚定而稳妥。简十初甚至感觉自己的脉搏好像快了些许。

手腕处细腻的皮肤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与乐器、纸笔为伴的印记。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带着一种超越言语的强势和直接,让她大脑瞬间空白,只能顺从地被牵引着,走向客厅中央那张宽大的米白色沙发。

萧慕冉没有松开手,直到她在沙发前站定。她指了指沙发中央的位置:“坐下。”

简十初依言坐下,浴袍的下摆散开,露出一小截匀称白皙的小腿。她双手有些无措地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她能感觉到萧慕冉站在她身后,那种存在感异常强烈,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圈禁在一个充满对方气息的小小空间里。

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温热起来。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萧慕冉弯腰,从沙发旁的边柜抽屉里取出了吹风机。插头插入插座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接着,是开关被拨动的轻响,吹风机预热时低沉的嗡鸣声响起,像是某种大型昆虫振翅。

温热的风,带着强劲的气流,毫无预兆地落在了简十初的头顶。

简十初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瞬。感官在瞬间被放大到极致。身后是萧慕冉稳稳站立的气息,身前是吹风机源源不断送出的暖风。这风并不灼人,温度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的头皮,驱散湿冷的粘腻感。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随之而来的触感。

随着,萧慕冉的手指插入了她的发间。

那触感清晰得令人心悸。

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属于作曲家的独特节奏感和控制力,穿梭在她浓密的黑发中。指腹的薄茧偶尔擦过头皮,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磨砂感的酥麻感。她能感觉到萧慕冉的手指是如何细致地分开濡湿的发束,让暖风均匀地渗透进去;能感觉到指节偶尔无意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廓边缘;能感觉到那带着凉意的手指在热风与湿发形成的湿热微环境里,一点点变得与自己体温趋同……

吹风机的声音填满了听觉,像一层温暖的噪音屏障,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在这屏障之内,只剩下暖风拂过头皮的舒适感,以及那双在她发丝间游走的手带来的、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感官风暴。每一次触碰,每一次撩拨,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末端轻轻拨动。皮肤的温度在升高,心跳的节奏在隐秘地加快,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深处鼓噪。

可这感觉又是那么的微妙,她想这样和她待一会儿,多呆一会儿。

萧慕冉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动作并不算特别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处理精密仪器般的专注和效率。但这效率背后,是绝对的控制和一丝不苟。

她能感觉到萧慕冉是如何仔细地撩起她耳后的碎发,让热风吹干那最容易忽略的部位;能感觉到她如何用掌心拢住发尾,耐心地吹拂打结的部分。这种被细致照顾的感觉,比任何刻意的温柔都更具有穿透力。

萧慕冉的气息就在她头顶上方,呼吸平稳,偶尔随着动作,一缕微凉的气息会拂过她裸露的后颈,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她甚至能想象出萧慕冉此刻的眼神必定是专注的,微垂着眼帘,如同审视一份即将完成的完美乐谱。

时间在暖风和指尖的触碰中缓慢流逝。湿重的感觉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蓬松、干燥的柔软。那双手,带着掌控一切的节奏,从头顶慢慢移向发尾。当吹风机的气流终于集中在简十初柔顺的发梢时,当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最后一次滑过她的长发、确认干燥程度时,简十初几乎要屏住呼吸。那股电流般的触感似乎烙印在了皮肤上。

终于,持续的嗡鸣声停了下来。

世界骤然安静。

只剩下两人几乎同步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萧慕冉的手离开了她的头发。

那令人心悸的触碰消失了,但余威仍在。简十初感到一种奇异的空虚感,仿佛方才填补进来的暖意和刺激骤然抽离。她依旧僵坐着,维持着那个姿势,不敢回头。

身后传来吹风机电源线被收起、放回抽屉的细微声响。接着,是萧慕冉绕到她身前的脚步声。她没有靠得太近,停在了沙发前方一步的距离。

“好了。”

依旧是那清冽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刚才那番亲密的动作,不过是完成了一项例行公事般的任务。

简十初抬起眼。萧慕冉就站在面前,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清晰的轮廓。

她的表情平静如常,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望向她时,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层难以解读的暗涌,仿佛平静深潭下悄然搅动的漩涡。或许是灯光错觉,简十初甚至觉得萧慕冉的耳廓边缘,也染上了一层极其浅淡的、不易察觉的薄红。

“……谢谢。”

简十初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迅速低下头,掩饰自己同样滚烫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她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动作带着点仓促。“我……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甚至没敢再看萧慕冉一眼。浴袍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嗯。”

萧慕冉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落锁声。

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气里还残留着吹风机带来的暖意和洗发水的余香。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落在刚才穿梭在那片黑色绸缎般发丝中的手指上,指腹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柔软顺滑的触感,以及对方体温透过发丝传递而来的微妙热度。她久久地凝视着,指尖无意识地互相摩挲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那片沉静的墨色下,似有暗流无声地涌动、翻搅,带着一种陌生的、令她困惑却又隐隐沉溺的悸动。

简十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气。

黑暗中,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正猛烈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响亮的鼓点。脸颊和脖颈处的热度尚未褪去,方才被触碰过的每一寸头皮、每一缕发丝,似乎都在无声地燃烧,散发着灼人的记忆。萧慕冉手指的触感,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掌控一切的触感,清晰得如同烙印,一遍遍在神经末梢重现。

她缓缓走到床边,没有开灯,任由窗外的城市微光勾勒出室内模糊的轮廓。手指探进挂在衣架上那件外出归来的米白色大衣口袋。

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棱角分明的小盒子。

她将它拿了出来。

黑暗中,那个精致的白色小纸袋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袋子上印着珠宝店优雅的烫金Logo,低调而矜贵。

此刻,这件小小的、沉甸甸的物件安静地躺在手心,像一块滚烫的炭,又像一个冰冷的秘密。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取出那个米白色的丝绒首饰盒。轻轻掀开盒盖。

幽暗的光线下,玫瑰银白色的项链静静躺在天鹅绒底衬上,细链流淌着柔和的微光。在微弱的光源下,折射出星辰般细碎而璀璨的光芒。玫瑰的姿态优雅而骄傲,带着永不凋零的永恒寓意。

她凝视着这朵小小的玫瑰。

送给她?

在生日那天?

当这份礼物递出的瞬间,她那点模糊不清、带着禁忌色彩的心思,是否会被这朵冰冷的金属玫瑰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会怎么想?惊讶?困惑?……还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简十初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花瓣,指尖感受到那细微的、精工雕琢的纹路。这份心思,像这玫瑰一样精致易碎,也像碎钻一样闪烁着危险而诱惑的光芒。

最终,她轻轻地、几乎是带着一丝决绝,合上了丝绒盒盖。那朵光芒内敛的玫瑰被隔绝在黑暗中。她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

抽屉里很空,只有几本翻旧了的琴谱。她将这个小小的丝绒盒,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最深处,用一本厚重的《克莱德曼演奏的钢琴曲集》将它覆盖掩藏。仿佛藏起的不是一个礼物,而是自己那颗在黑暗中剧烈跳动、充满了不安与悸动、正在悄然蜕变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她才脱力般地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身体。

黑暗中,她睁着眼,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随着窗外车灯的移动而变幻。身体深处残留的刚才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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