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院落,红烛高燃。仁明殿欢声笑语一片。
酒过三巡,郑玉祝笑吟吟向前拜贺:“圣人娘娘今日寿辰,奴跟夫子学了一首《朝凤》曲以作贺礼。”
看娘家的小侄女来献上孝心,小郑后满面欢欣,饶有兴味:“喔?那倒要来好好听听。”说罢端正身姿静待。
座中诸多命妇和贵人们也都放下象牙箸(仅限古代,禁止象牙制品),理了理衣裙,侧耳倾听。这是对待乐该有的恭敬,也是对待小郑后娘家的郑重。
若还是在吃着东西、不时的交谈中轻松自在的赏乐,则是把奏乐人当作了低等的乐工。
小郑后显然也懂这一点,她看着厅中诸人的恭谨,一脸的满意。
娇娇也随着轻轻环顾四周,却被她看见了坐在一根立柱后面的周怡然,正行动敏捷,从一旁专供人观看的看盘上用力揪下一跟树枝枝叶,往嘴里塞进去。
看盘是本朝特有,宴客时桌上总会有几道光鲜亮丽做成亭台楼阁、花鸟百兽的菜,说是菜,倒不如说是摆设,只能看看,吃起来当真味道一般。
果然周怡然咀嚼了几下,眉头就蹙了起来。
娇娇忍不住起了笑意。
这个周怡然,怎么每次遇到她她都在吃呢?
这一笑,就听得殿上小郑后优哉游哉的声音:“陈家大娘子,你缘何忽然发笑?”
昭平长帝姬已经冒了火,笑就笑,连小孩子笑都不能么?若不是娇娇悄悄晃了晃她衣袖,她差点就要站起来驳斥。
娇娇道:“今日娘娘千秋,我见娘娘风华万千,厅中众人其乐融融,倒让我想起从前曾子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想到官家治理得法,娘娘母仪天下,不由得浮起笑意,还请娘娘赎罪。”
下头郑玉祝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又被这陈娇给逃了过去!
想起那天因着陈娇才被官家当众责骂,郑玉祝的心里就涌过无限恨意,她本有意嫁给太子殿下,可被官家听见她骂陈娇父亲是瘸子,叫官家一顿呵斥她无礼。有这一番话,她别说嫁给太子了,就是嫁给寻常功勋世家都颇有困难。
适才娘娘责问,本想让她丢脸,谁知道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圣人自然无法责难于她。再想到自己早就想好的计策,郑玉祝狠狠的想,反正不管陈娇答什么,她一定要依照计策行事,叫那陈娇永无翻身之机!
小郑后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并不恼,她笑着说:“这孩子倒伶俐。”
郑玉祝适时的按照原计划凑上去:“娘娘,既然您金口玉言说陈娇伶俐,不若她与我合奏如何?这曲《朝凤》要双人奏鸣才好听,我学了吹箫,还请陈家娘奏筝,两人相得益彰,也好为娘娘贺寿。”
小郑后瞥了郑玉祝一眼,嗔怪道:“你这孩子,莫不是为难陈娇?”
话虽然这么说,可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原来在这里等着。
陈娇若是拒绝,那不但留下轻慢圣人的把柄,更是显得自己学艺不精。
可陈娇若是应下,如此仓促,又没有经过练习,万一出岔子怎么办?何况郑玉祝能当众贺寿,必然私下里无数次练习,两人同时对比,很容易就显得陈娇落入下乘。
何况。
郑玉祝意味深长的盯着陈娇。
何况她早就派人打探过,陈娇她,不懂古筝。
昭平长帝姬显然一瞬间也想到这几种可能,她刚想出声替女儿婉拒,谁知道陈娇站起来,笑着说:“我仓促起意,比不过郑家妹妹勤学苦练多日的成果,还请娘娘原谅则个。”
这是应下了。
小郑后在高位上宽厚大方的点点头:“可怜见的,倒还为我想着,你且放宽心,尽你所能。”
她虽然不会用这孩子伎俩去对付陈娇这个小儿,可自己侄女要出手教训她还是会相助的,要不然岂不是人人都能她郑家的脸?虽然她对郑家也不过是利用的态度,可有这么个娘家,总好过没有不是?
昭平长帝姬一脸担心的盯着女儿,娇娇小声说:“不碍事的,娘信我。”便大踏步走到花厅中央。
一旁侍立的女史早就将筝搬过来。
娇娇走到筝旁,将手拂弹一二试试音,旋即点头:“很好。”
下面的朱香一脸的好笑,都此时了还装什么装!
可瞧着一身华贵立在旁边准备吹箫的郑玉祝,朱香心里又有一丝酸涩。
朱香喜欢郑玉祝的哥哥郑已已经许久了,今生所愿便是能嫁入郑家。
可惜郑少师眼高于顶,淮阴侯府的嫡女她都瞧不上,何况朱香一个庶女?
朱香却不想轻易放弃,即便是庶女,她也是堂堂正正的淮阴侯府女儿,不是郑家这种忽然崛起的新贵所能轻视的。
再说了,她娘与郑夫人是亲姐妹,她与郑已、郑玉祝可是互相知根知底熟悉的。
姨母喜欢她,而郑已好几次都私下里送她礼物。
这样的胜算,让她怎么不心动?
淮阴侯一心想榜上捉婿,寻个进士做女婿,可是她一点都不想,那些没根没底的穷书生,谁要嫁与他们!
是以上次她为了给郑玉祝报仇,当众挑衅陈娇。虽然失败了,可在姨母和郑玉祝那里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她被陈娇泼了茶水闭门不出后,姨母还特意叫人送了上好的烫伤膏与她。
不过想起郑玉祝的跋扈,朱香又一阵头疼,要不是为了郑已,谁稀罕巴结脾气坏又心肠坏的郑玉祝!
她这边在胡思乱想,不知道何时陈娇已经端坐厅中,准备演奏。
昭平长帝姬揪住了裙摆,而不远处的周怡然则连食物都顾不上吃,一脸的担忧,她看见了陈娇对着自己笑,可看见了因着这一笑被带到了台上。周怡然愧疚不已,若不是自己,陈娇又何尝会被小郑后点起?再远处的皮笑颜则恨不得自己站起来去帮助娇娇。
娇娇将手放在琴弦上,示意郑玉祝开始。
当着诸人的面,郑玉祝也不好捣乱,于是两人同时开始演奏。
白雪纤手奏古筝,玉箫暗飞朝凤声。
两人都技艺娴熟,饶是旁边立着的司乐大人们也不得不由衷赞叹一声高明。
可很快在座的夫人就听清楚了两者的不同:古筝演奏的信手弹来,逸响入神,而相比之下洞箫则显得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若说音准,洞箫也是准的,可总是略显死板,似乎演奏者在竭力按照曲谱一板一眼的不出错演奏,的确她没有出错,可演奏者没有感情,听者也从中听不到该有的意境。
反倒是古筝似是空山凝云,颓滞不流,渐渐压过了洞箫声音,叫听者如痴如醉,不由自主的脑海里浮现出百鸟在天空云集,凤凰的清音直入杳冥的场景。
而音调起伏中暗含昆山玉碎,凤凰鸣叫,叫人忍不住归心,乐声又很快变得和缓,似乎玉指调声,鸟兽来仪,最终百鸟臣服于凤凰麾下。一声已动,万物皆静,四座无言。
好一会诸人才回过神来,纷纷低声赞叹:“此曲了得!”、“弹奏用心!”
却都看小郑后的脸色,不敢大声称赞陈娇。
郑玉祝不服气的瞪了陈娇一眼,没想到这个死丫头居然会奏古筝!要知道她可是特意打听过,知道陈娇不会古筝才特意选的这首筝箫合奏曲,这首曲子她也不会,昼夜练习就为了将陈娇一军,谁知道居然又被她侥幸躲过!!!
她恨得牙痒痒。
再想到姑母小郑后叮嘱过她,今日屏风后面有诸多皇子在相看,心里更是酸涩无比。
倒好叫这个贱人出了风头!
小郑后脸色有些难看,她也略通些乐理,听得出来两者的差别,不客气的说,陈娇的演奏水平完全可以做郑玉祝的夫子。她只能含糊说道:“不错!赏!”
昭平长帝姬松了眉头,笑吟吟举杯,低声嘀咕一句:“还算识趣!”
屏风后的几位皇子亦是听得叹服。他们与陈娇阵营各不同,可公正的说,陈娇的演奏的确充满灵气。
就有三皇子赵崇智轻声赞叹:“高下立判。”
郑玉祝则眼珠子一转,主动上前行礼:“娘娘,是我输了。陈家娘子技艺娴熟、乐曲起伏,堪称个中高手。”
她话风一转,眉间一蹙,两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滴落下来:“不像我一无是处。”
这场景,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了,还以为是娇娇欺负她呢。
周怡然一对柳叶眉竖起,皮小娘子则撇撇嘴。
台上台下的命妇们都装作未瞧见一般,品茶的品茶,尝点心的尝点心,实则眼里都瞧着那边的动静。各个在心里想着:郑家到底还是根基浅显,家里女儿养得太小家子气。怪不得前几日得了殿下的当众斥责呢。
娇娇瞧了郑玉祝一眼,一脸的严肃:“谁说的?”说罢好奇的左右瞧瞧,似乎要帮郑玉祝打扮不平。
可下一秒娇娇忽得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本就生得美,此时那笑容更是锦上添花,叫人忍不住赞叹端丽冠绝,绝世的美人却说出了冷冰冰的话语:“你至少还有自知之明。”
“哈哈哈”一阵大笑从殿外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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