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中旬,大内仁明殿。
已近年底,宫殿内已经有些地方开始洒扫,准备挂上新春装饰,宫廷里绸缎扎成的绢花绑在光秃秃的树干上,绿色的罗锦做成叶子,惟妙惟肖,几乎要以假乱真。而女使内侍们都装扮得喜气洋洋。六尚书、二十四司司正、彤史们更是穿着华丽的礼服准备筵席事宜。
昭平长帝姬看到这情景就不屑的嗤了一声:“穿着奢侈,斗艳逾制,也不知道是怎么管的后宫。”
郑后在位时后宫中已经隐约出现奢靡浪费之风,等娇娇上位后释放大批宫女出宫,又整顿后宫才将大内的支出缩减下来。可祖宗攒下来的底子到底还是被消耗得七七八八,要不然也不至于给西夏派兵时皇帝私库里都拿不出钱来犒劳大军,这钱总不好叫户部出面从国库支取吧?最后还是娇娇从外祖母给自己的嫁妆里扒拉了一部分才罢。
这般大手大脚,将大内私库掏空,也正是小郑后干得出来的。
想起她前世守着小郑后糟蹋的烂摊子,连抚恤阵亡士兵的钱都拿不出来,娇娇心里有些沉重。
官家先后娶了两位郑家女,前一个被称为大郑后,端庄守礼,生了太子和皇三子,可惜红颜薄命,她死后郑少师担心两位外孙的安危,又将家中庶出的女儿拱上了后位。
不过小郑后可与其姊不同,为人虚伪,又性喜奢靡,喜好享受,与郑家上下如出一辙。
汴京还有过谣言说小郑后在姐姐还病重时就与官家勾勾搭搭,活活将病重的嫡姐气死。这谣言是真是假娇娇并不能断定,但大郑后病重时,郑家确实打着侍疾的旗号将小郑后送进来的。至于这侍疾是侍奉姐姐还是姐夫就不得而知了。
这也让京中那些贵门的夫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小妇养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娇娇听到这言论时心里还忍不住想反驳:谁说的,赵崇朝就是庶出,可他允文能武,算得上没有长歪。
算了算了,怎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勾起她思绪,叫她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人。娇娇晃晃脑袋,试图将他驱逐出脑海。
昭平长帝姬注意到她的异样:“何事?”
“耳钩子不小心勾到了衣领,无妨,已扯下来。”娇娇面不改色的撒谎。
昭平长帝姬打量女儿:上袄身着海棠含春百样锦,乍看不过是海棠含苞欲放,可站在明处随着光线的变化那些海棠呈现出盛放枝头的情态,若是在明暗处穿梭行走,恰如海棠花在身上开开灭灭,煞是精巧,而下身的玫红缂丝曳地望仙裙与之呼应,越发显得娇娇面如花俏,掩映生姿。
她不好当着女儿的面说出口,心里却暗暗得意,女儿这长相,这风姿,当真是太子妃也做得。
只不过也不知道今天小郑后要捣什么乱?思及此昭平帝姬不敢轻慢,忙紧紧跟着女儿。
宴席上未正式开始,诸多有品阶的夫人们已经带着女儿先行前来,见昭平长帝姬进来,厅中一片恭维寒暄声。
长帝姬如鱼得水与贵妇们交际起来,娇娇则趁机往旁边开溜去寻自己的小姐妹。
被她寻到了皮笑颜,正身着一身冰蓝色衣裙,见娇娇过来她抿嘴笑:“我娘品阶不够,没得进来,偏偏我收到圣人的帖子不得不来,心里正慌着哩。”
原来小郑后这帖子是人人有份,娇娇笑着拍拍她的手:“莫慌莫慌,我也收到这帖子,横竖咱们又不想嫁给皇子,跟咱们不相干。”
笑颜却头垂下,微微有些脸红。
娇娇诧异万分:“莫非……莫非你有什么想头……”
笑颜环顾四周,看见左右无人才附嘴到娇娇耳边小声说:“也不知道杜太妃今日会不会来。”
什么,杜太妃?
娇娇要脑袋转一圈才能想到:“杜光?!”杜太妃与太后交好,可性子谦逊低调,她先前与大郑后亲近,等大郑后亡故后索性避世而居,便是宫中大的宴席也等闲不出,不过她娘家侄孙杜光倒的确到了婚配的年纪。娇娇嘴巴圆张,几乎说不出话来。
笑颜则羞赧地说:“杜太妃虽然深居简出,可杜光是她娘家唯一侄孙,想必她老人家今日也会来罢。”
娇娇了然。原来是这样。要不然这次生辰宴是为皇子们选妃,又怎么会轮得到杜光。
想到上辈子杜光被摄政王贬到潮州修海堤,娇娇又忍不住劝笑颜:“你虽然是海边长大,可海风粗粝,渔民贫苦,还是莫要再受那罪。”
笑颜不懂娇娇在说什么,可还是坚定的回答:“我定要试一试,便是不成,我也要试过才甘心。”
前世杜光娶了什么人?娇娇想来想去才想起来似乎杜光直到被她提拔回京城都还未娶亲。
如此一来帮笑颜得偿心愿也不算是抢人姻缘。
可杜光站在太子一面。
他与皇三子、皇四子又都交好,上次还被娇娇看见他们围攻赵崇朝呢。
虽然杜光长大后褪去青涩,是个吃苦踏实,体惜百姓的好官,可并不代表娇娇就能放下派系之争。
要是从前她一心一意觉得太子表哥是个好人也就罢了,如今她看出了太子的真面目,就并不太想靠近杜光。
思及此娇娇眉头微微蹙起来。
她索性岔开话题:“昨天我大哥给我买了博古斋的谷板,回头也送你一个。”
说到如今风靡汴京的玩具,笑颜果然关注了起来:“如今才时兴起来,你大哥便能送你,真好!哪像我哥哥,只是个莽夫,每次送我的不是刀剑便是弓箭,一点都不像女儿家用的。”
娇娇却抿嘴笑纠正她:“这话可不对,刀剑弓箭小娘子也用的,谷板小郎君也把玩的,又哪里来男女之分呢?”
说着便兴致勃勃与她讲起那谷板:“也不知道博古斋用了什么手段,如今隆冬居然能在方寸小盆生出麦苗,中间放着陶土烧制的瓦舍耕牛,拟造出乡间田舍风光,放在案头野趣十足。”
她俩兴致勃勃议论着这种新出的谷板,不一会就有两位专门掌管宾客引导之事的司宾来指引两人入席:“两位小娘子,要入宴了。”
她二人身后各跟着典宾、女史,早将两位小娘子认了出来:“陈娘子这边请,皮娘子,您的位子在那边。”
惹得皮笑颜直吐舌头,小声问娇娇:“怎的她们这就认出了我!”
娇娇笑着安抚她:“她们便是做这个的,自然每个宾客都过目不忘。”
待回到座位,坐定没多久,小郑后终于盛装出席。
她身着深青翟文赤质的祎衣,内配青纱中单,头上戴着十二株花组成的金冠,寇饰以九龙四凤,一脸的欢喜愉悦,享受着命妇们的行礼问候。
也不知道是哪家女眷起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声:“小妇养的,就知道耀武扬威。”
昭平长帝姬闻言乐得差点笑出来。
娘亲自来尊贵,不屑于跪拜,见小郑后也不过行家礼而已。也是为了自己才今日来此受罪。娇娇心里有些愧疚。
她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就听得娘亲在旁边饶有兴味:“没想到白美人也来给圣人庆贺生辰。”
娇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位玉软花柔的女子身着月白色衣裙静静坐在一角,她身形娇小,婉风流转、眉眼星眸微嗔,一身的娇袅风流。
这正是陈家安插进宫的人。
姜还是老的辣,由太后与陈太尉合力出手,一下子就寻了一位讨官家欢心的可人儿。
官家喜欢小郑后这种柔弱菟丝花的类型,陈家便出手给他打造一朵比小郑后更柔弱更娇怯的菟丝花。
美貌、柔弱、含羞、娇袅。
她刚进宫时不过是个六等的才人,这不过小半旬,便已经升为五品的美人了。
筵席上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新来的白美人也来庆贺圣人娘娘。”
“不会是来挑衅的吧?听说官家昨日还宿在她那里。”
“呸!你这老不羞的,说人家闺房事做什么!”
“天子哪里来的家事!”对方振振有词。
“可挑衅有什么用?圣人背后可站着郑家,还有一位皇七子!”
……
娇娇在下面想,看来小郑后上位并不得人心,豪门贵族这些命妇们虽然历来是嚣张惯了的,可在圣人的生辰宴上这么明晃晃大咧咧的议论的,却也少见。
这边娇娇在沉思,落在朱香眼里就颇不是滋味。
她是淮阴侯府庶女,因而只能坐在花厅内侧边的一个角落,此刻见陈娇高高坐在前面,心里不是滋味。
自打陈娇崭露头角后她就屡屡被嘲笑,这也就罢了,偏偏陈娇博学多才,稳坐榜首,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想起这个她就心里嫉恨得慌。
脸再一侧,看见坐在娇娇斜对面的郑玉祝,朱香的心情就更忐忑起伏。
朱香与郑玉祝虽然为姨表姐妹,可朱香母亲自甘下贱做妾惹得娘家不认她,郑玉祝平日里虽然与朱香交好,可从不与外人说她们是姨表姐妹。
昨日她们还好好的玩闹,今日在筵席上郑玉祝就像与她不熟悉一般。
不过……
朱香想到昨日郑玉祝透露出要在今日整治陈娇的秘密,心里就高兴不已。
谁斗赢了,她都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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