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娇娇止了抽噎,赵崇朝并未偃旗息鼓,他诚恳盯着娇娇:“世人都说,生在天家,便是有父子天性也要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可我娘说,爹爹便是爹爹,我不能坐视赵崇元去杀他,可我不也不会起了仁慈放过赵崇元。”
娇娇醒悟,是的,赵崇朝的确没有因此因利是导,任由太子去暗算官家。
娇娇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是赵崇朝,知道了太子的阴谋,当如何?
这步棋,最简单的走法便是让太子计谋得逞。只不过最好同时让七皇子和官家同时“发现”太子阴谋。
七皇子必然会得太子加害官家,他收集太子弑君的证据,好坐收渔利。
而官家在提防太子的过程中也必然会发现七皇子的人。
最终让官家一下看清楚两个儿子的真实面目。
娇娇想一想,都觉得自己会这么做。
这么看来赵崇朝所做已经是非常谨慎又充满善意了。
他没有选择伤害官家,而是巧妙的引导官家去了别处,让太子的阴谋消弭于无形之中。
娇娇忽得有些惭愧:她防备的是那个摄政王,而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赵崇朝还是个少年郎,他还充满善良,娇娇又何必拿那个摄政王的所作所为去要求赵崇朝?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你做得很对,是我偏执了些。”
赵崇朝见娇娇虽然还是泪痕犹在,可眼睛中复又闪烁出星光,他心里一阵放松,知道这是雨过天晴。
外头有争斗声渐渐逼近。
赵崇朝变色:“不好!你的侍卫识破了计策,又打将回来。”
娇娇一乐,也不说可以帮他们解释误会,反而将窗户“砰”得一声合上。
赵崇朝看着紧闭的窗棂,非但没生气,摸摸鼻子,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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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竹斧就来求见。
娇娇在屏风后见了他,他跪地禀告:“今日有贼人来袭。属下糊涂,倒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计,跟他缠斗到田子坊外才醒悟,方赶将回来。”
这已经算是很不错,能与赵崇朝身边的人打个平手,全然出乎她的意料。娇娇笑吟吟道:“有功,赏。”
竹斧摸不着头脑,不过再一想就明白了,大娘子这是担心他心里愧疚,故意开解他呢,心里登时更加惭愧。
他行了礼退将出去,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今后要更加勤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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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门外的汴河边,一队儿郎骑着骏马小步踏过。
马上的白银兴奋描述着:“没想到这民宅卧虎藏龙,倒遇上了一位能与我切磋的对手!”
黄金白了他一眼,一副他是傻子的神情。
白银还不满足,万分惋惜:“我过来的时候看主子在窗外,可惜煞费苦心,倒连一面都没见上。”
打头的赵崇朝笑而不语,黄金则又白了白银一眼,一副他是傻子的神情。
白银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你这人,莫不是嫉恨我今日风采!怎的看我如看傻子?”
黄金不紧不慢的说:“因为你就是傻子。”
“哎!你这贼泼——”白银不依,从怀里掏出一粒东西打他。
黄金反手一抓,反将那物拢在手里,凑在眼前一看:“可以啊,白银,跟主子出来还随身带零嘴!”
白银哼了一声:“还不是从陈府兀廊里顺的!吃了人家闭门羹,不兴我拿几块松子糖走?要不白跑一趟多惨。”
惨屁。黄金在心里说。你看六皇子从陈府出来嘴巴就没合上过,时不时还看看月亮,乐得跟什么似的,显然是见过面了,就这你还说惨?真是个傻子。
傻子没那么多想头,他又从荷包里掏了一把扔进嘴巴里,嘎吱嘎吱嚼了起来,“你别说,比外头买的好吃!”
而陈府的兀廊里,正要值夜的守云正在嘀咕:“怎的,我放在茶水旁边的松子糖被谁吃了?我可是做了许久哩。”
马蹄笃笃,终于赶在天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到了京缁大营。
黄金和白银自动住了嘴,不再争吵。
他们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六皇子在北疆从小卒干起,却率立奇功,叫官家欣喜不已。好容易在北疆打开了局面却收到官家思子的急诏。
回到京中后官家说是让监管京缁防务,实则不过是厢军。
大宋的厢军挂着军队的名头,实则以供杂役,平日里干着疏通运河、运输、修建城池、修筑道路的杂活。
如今进了军营,便看出与北疆正规军队的不同:营门形同虚设、进出自由;营内垃圾遍地;毫无任何巡逻队伍;整个营地里黑灯瞎火,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白银不敢说出口,心里却嘀咕着:这算什么亲爹,打发儿子来这种破地,带工人当监工么?
黄金也脸色不好,上前请示:“主子,我去叫他们的头儿。”
赵崇朝摇摇头:“不用。”
他径直走到军营门口的令鼓前头,利落的翻身下马,举起那鼓槌,用力往鼓面敲击而去。
“咚——”
“咚——”
“咚——”
一声声的鼓声将整个营地从沉沉的睡梦中唤醒。
渐渐亮起了灯火,营帐里传来嘟哝着穿衣服的声音。
白银大为叹服:“主子英明!怪不得适才觉也不睡就要过来,原来是为了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来个下马威!”
黄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白银真的是个傻子。主子不睡觉是为了见陈家娘子。懂么?
他眼珠子一转,纵马绕营大喊:“上官来查!限时集合!迟到者军法伺候!”
其余的侍从也跟着黄金绕营大喊。
果然不到一刻,整个营地的士兵都被集合在了战鼓下面。
打头的吴教头陪着笑:“六皇子,我们营帐里的人都在此处了。”
赵崇朝不语,淡然看他一眼,吴教头无端起了个寒战。
黄金在旁问:“瞧你穿着,不是正将,为何越俎代庖?”
吴教头苦笑道:“李正将在城里有事。某姓吴,为教头,正是营帐中目前官职最大者,因而出来答话。”
白银皱皱眉头:“你这营地,上有正将、副将、准备将,下有部将、队将、押队、拥队、旗头,往下数九十个才能排到你这个教头,其他人都有事?”
吴教头暗暗叫苦。
这是京中不成文的规定,厢军里正将、副将、准备将,下有部将、队将、押队、拥队、旗头这些高级军官寻常都不会在军营中,他们有人在汴京置业,尽情享受汴京城的繁华,有人守着上官做牛做马,有的人则挂着职位另行做着买卖。
这位六皇子似乎不通人间烟火,居然不知道此事?
可他又不能明晃晃的说出来,这不是得罪了那许多人么?
白银已经在心里将自己的主子佩服了十遍八遍!
他出门时还劝主子一大早来营地视察。
谁知道主子自己去了陈府,又昼夜不歇来了军营,一下子就查探出了军营的弊病!高啊实在是高!
吴教头咽了咽口水,顾左右而言他:“非是怠慢殿下,只是诸人都以为六殿下会明天早上上任。”
说到这里,他心虚的看了看已经渐渐泛起晨曦的天色:“想必诸位同僚已经在来军营的路上,臣这就派人去催他们加快回营。”
赵崇朝淡然说:“不用了,你暂时做正将。”
什么?
下面那些犹在小声喧哗的人群忽然都住了声音。
虽然只是做杂役的区区厢军,可那军衔是实打实的!
一个小小的教头,越级升了八级?
吴教头自己也被这天上砸下来的馅饼儿吓到了,全身的血似乎都消失不见。
他不敢掐自己,只是呆愣愣定在原地。
见他不动,赵崇朝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一下叫吴教头回了神,他全身的血忽得都回了身体,大脑也开始运转,两脚站稳,对着六皇子毕恭毕敬行了个军礼:“汴京厢军吴正见过六殿下!”
六皇子满意的点点头:“你着人点数。不在名册的人整理个清单出来。”
刚被提拔的吴正干劲十足,他大声喝“是!”
不多功夫他便理出了清单,六皇子看一眼那清单:“有事先请假的么?”
吴正道:“有十八人被派出修建沟渠未归,其余人都无请假。”
六皇子伸手拿了清单:“好,除了那十八人,其余人不用来了。”
众人愕然。六皇子道:“若今日我是敌军,袭进军营,你们谁能存活下来?”
吴正想到营地中已经许久没有开设岗哨了,不由得一阵惭愧。
可其余人并不服。
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想:我们是厢军啊,本就是服杂役的,怎能与正规军营相比?何况我们在汴京城,怎么可能碰上敌军?
六皇子似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朗声说道:“你们为士兵,就当时刻做好对战的准备。若是明日开拨战场呢?若是后日有人作乱呢?”
他环视诸人一眼:“五十人为一队,二十队为一将,十将为一军。军中的正将已有着落,副将、准备将,下有部将、队将、押队、拥队、旗头皆空着,择优者任命!”
什么?这位六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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