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水沸得厉害,腾腾热气直往上扑,都快看不清易春之的脸了。
他握住长筷在锅里飞快搅拌,片刻后挑起几根面细看,边问身后的大爷:“您吃素锦还是牛肉的?”
大爷笑笑:“好不容易来一回,当然要吃荤的”。
“好,马上好”。
易春之挑出一碗面,加上牛肉和佐料,给大爷端去。
碗里的面条竟然是绿色的。
何笙目光移向旁边的面篮子,里面只有一种细面,全是淡绿色。
易春之回到锅灶前,看向何笙:“客官吃什么面?”
何笙好奇道:“老板您卖的什么面?咋是绿色的?”
易春之含笑:“客官吃了便知”。
“那素锦面多少钱一碗?”
“十文”。
“………”。
宁楚月这个坏东西,竟然连他一个山里出来的穷哥儿都骗。
“荤面呢?”他生气地追问。
易春之一脸莫名,但也回答了:“二十文”。
“真黑良心!”何笙没忍住骂出声。
易春之:“???”
“客官去胡州十几个街道都问问,这个价格童叟无欺”。
何笙摸着荷包里的十文钱,心里越发难受。
“易老板,来碗素面”。
后面突然站了人,催促何笙。
易春之看着何笙:“今日最后一碗面,小公子要是不吃,就让给后面这位客官了”。
“我吃!”何笙豪气地掷出十个铜板,往里面走:“来碗素的”。
何笙这碗面煮的很慢,前面几位都吃完离开了,他的面才煮好端上来。
“老板,我点的素面”,何笙盯着面上堆的满满牛肉片,不好意思道。
易春之转身收拾灶台:“面都买完了,剩下的也卖不出去,送给你吃”。
何笙盯着面,竟然眼角有些发酸,世上还是好人多。
易春之回头又说:“你别误会,我家娘子不准我卖隔夜的食物,怕人家吃出问题上门找麻烦”。
“谢谢老板”,何笙低声道谢,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面。
面条入口特别滑嫩,味道……倒也寻常。
让客人能特地跑过来吃,到底有什么也别呢。
吃第三口的时候,何笙眼睛微亮,好像能品到一丝不同寻常了。
面条有几股交错的特殊香味,很浅淡,有点像没吃过的香料,又像青草汁的味道,很复杂,交融再一处,莫名的很想让人再多吃一口。
他飞快吃完剩下的面,胃的不适感一扫而光,只剩下暖烘烘的感觉。
“怎么样?客官,我的面条”。
易春之熄灭灶台的火,坐到何笙身边,只等他一吃完,关门回家。
何笙点头:“很特别,和寻常的面都不一样”,说完他又很苦恼地补充:“但具体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易春之大笑两声,颇为得意道:“我娘子是大夫,就给面里加了些滋补的草药,所以呀……面条才这个颜色”。
何笙擦擦嘴,继续问:“这样的话,是不是比别家的面贵些?”
“药材都是我娘子采回家的,而且轮到我用的,都是边角料成色差的,”易春之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宠溺:“我们的面价与别处都一样”。
“原来如此,难怪有这么多回头客”。
易春之将桌面上的葱花捡起来,捧着起身扔到灶台边的袋子里:“我看你也吃好了,劳烦先行一步,我准备打烊了回家给娘子做饭呢”。
言语话里都是娘子,提到娘子眼里的温柔遮都遮不住。
何笙听着很是艳羡,一边提着背篓站起来:“马上就走”。
他走出春之面馆,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回头看易春之收尾关门。
易春之走出面馆,与何笙面对面:“你怎么还没走?”
“易老板,我是有一事好奇”。
“什么?”
“您这店铺一直都不上锁吗?这么大的城,肯定小偷小摸也不少。”
“你想说什么?”易春之驻足。
何笙攥紧背篓,硬着头皮道:“面馆这样不安全,若是有人帮您守夜就再好不过了”。
“………”。
他现在没去处,但不想和从前一样,傻乎乎地在满月商铺前面死守。
易春之顿了顿:“听你这么说,你应该刚来胡州吧?”
“嗯,下午刚到”。何笙不好意思道。
“来谋个活路?”
“找人,明天就走,我可以给您打扫屋子,帮您干活,抵房钱”。
易春之道:“铺子里没有床,你……”。
“有地就成,能有个遮风的地方,比我在大街上强太多”。
看来是真穷啊,方才收的那十文钱真叫他受之有愧。
易春之头疼地拍额头,半晌道:“我就送佛送到西”。
说完他回身又推开面馆大门,将最左边蓝色布帘拉开,露出里面的小木板,用几个箱子撑着,旁边还有一个木柜。
“被褥都在柜子里,铺好后直接就能睡”。
何笙紧紧跟在身后,看着小木板惊喜道:“易老板这儿真齐全,多谢您收留我,不然我真该睡大街了”。
“谈不上,谁没个难处”,易春之似乎急着回家,转身道:“以前做生意太晚了,偶尔睡睡,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何笙高兴地咧嘴笑,转身一起送他离开。
回到帘子后面,他看着这么一个小隔间,一路奔波,能有个安稳睡觉的地方,简直再好不过。
贴墙放下身后沉沉的背篓,拿出一层垫褥,又把干干净净的盖褥给放回去。
忙完后,外面天色已然暗了。
胡州西南角这三条街上比之下午更加热闹,外出觅食逛街的人刚刚开始他们的夜生活,和云峰截然不同,云峰的夜晚寂静无声。
“老板,还有面卖吗?”
外面传来妇人的询问声。
何笙愕然走到半开的门口,看着外间一对母子,抱歉道:“对不住,已经关门了”。
“我不,我就要吃这个呜呜呜呜”。
小男孩儿挣扎着要撒开他母亲的手,往面馆里面冲。
妇人使劲拽住儿子转身,脸上颇为尴尬:“都说关门了,明天再来”。
“我不呜呜呜呜”,男孩儿扯着嗓子拼命嚎,惹得路过的人纷纷打量过来,以为在闹事呢。
何笙皱眉,看着男孩儿脸颊两坨红彤彤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鼻孔里冒着鼻涕泡,想必方才已经和他阿娘撕心裂肺闹过一场。
他又想起何康小时候,也是这样,一点儿不如意就要闹得天翻地覆。
“你们可以先付面钱,我就能做”。
妇人:“……嗯???”
“没面了哈哈,我得现买回来做”,何笙摸摸后脑勺。
“成!”妇人豪爽递给他十五文钱,只要能让儿子安静下来,做什么都可以:“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我们只要一小碗素面”。
素面十文,但他不知道外面的面条单独怎么卖,就直接收下了。
片刻后,他端着一小碗龙须面回来,往炉子里放了几根干柴,对着猛吹两口,火势慢慢长起来。
水烧开后,面下锅,他从自己的背篓里翻出来猪油和开胃小料,调出一碗汤底料,没放辣子。
“我要炒炒!”小孩儿蹦跶到他前面来,扯住他胳膊,一边说话,鼻涕泡一鼓一缩,十分滑稽:“面要炒炒拌拌”。
“别打扰师傅做饭,你给我老实坐着!”妇人伸手扯儿子。
儿子哪里会听她摆弄,蹲到地上抱住何笙的大腿。
何笙无奈,知道男孩儿想看热闹,学着外面杂耍的,做饭得加入夸张的动作。
一番思索,何笙将煮好的面放在一旁晾凉,然后把柜子底下的铁锅搬出来架上,顺手拿出两个鸡蛋。
菜籽油热锅下,一把葱花下去,铁锅直冒火,顿时香味四溢。
“喔喔喔!”小男孩儿在旁边拍手欢呼。
葱花炸至焦黄后搂出来,往葱油里撒入盐、糖和酱油。
锅里“呿”两声,将葱香油倒入冷面里,迅速煎完荷包蛋,切碎后洒在面上。
一气呵成!
小男孩儿沉醉在拌面中,满足地吃了一大口。
何笙叉腰松口气,许久没有开火做葱油面,还有些累,不过看男孩儿吃的欢快,还挺有成就感。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妇人替小孩儿擦擦嘴,笑着问:“好吃吗?”
小孩儿急不可耐吞下面,又往嘴里扒,含糊不清地点头。
他一边伸手往嘴里摸:“阿娘,有什么酸酸的”。
妇人见孩子手指从嘴里拿出,指尖沾着芝麻大小的点点,看向何笙。
何笙笑着解释道:“您放心,这是沙瓤籽,酸甜开胃,小孩儿吃了好”。
听罢,妇人一笑,摸摸儿子后脑勺:“没事儿,吃了这个长高高”。
小男孩儿不负众望,最后将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
夫人也是心满意足,又好说歹说留下五文钱,才肯离开。
何笙看着手心铜钱,算了算,除去刚才找隔壁借面的几文钱,现在还有十七文。
嗯,不得不说,还是大城市的钱好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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