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傍晚,天将黑未黑的时候,躺在不开灯的屋子里,看灰蒙蒙的天空□□枯的枝桠分割成几块。
衰败,寂寥,阴暗,厚重。
目之所及,全都沉淀在窗外湿冷的风里,带着股很浓重的悲观。
宿煜不喜欢落叶,不喜欢黄昏,也不喜欢白茫茫望不到尽头的冬天。
他身体的温度降下去不少,但还是有些低烧,睁开眼发现身边没人,轻轻垂下眼睫,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间,想必祁曜应该已经回去了。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一家人团圆的日子,祁曜没有理由抛下家里人,没日没夜地守在他身边,更没有理由带一个病殃殃的不速之客回去,净给人添堵。
算了,该习惯了。
宿煜竟然没有感到多么的失落,他稍微侧过身,展开手臂去床头柜上抓自己的手机,却抓了个空。
床头柜只有一杯温水,和一盘切好的已经氧化发黄的苹果。
手机不见了。
…
忽如其来的焦灼,让宿煜顷刻间又失去了起床的行动力。他懒洋洋地躺回去,在松软的被子里蹭了半天,实在觉得无聊,才撑着床坐起来,准备去找找看。
宿煜家很大,上下两层加在一起大概有三百多平米,主卧在二楼,紧挨着卧室的是书房,再往前走,挨着楼梯拐角的,是游戏室。
游戏室里摆放着三套设备,不同的风格和组合,代表着不同时期的偏好和习惯。宿煜对电脑配置的要求很高,从cpu、硬盘、显卡,到主板机箱、键盘鼠标,基本上都是顶配。
房间门大敞着,宿煜一眼看见坐在电竞椅上的祁曜。他背对着门,不见外地戴着自己的耳机。
这小子的眼睛是真的毒,三台电脑,一下子就选准了最贵的一套,用着将近七位数配置的设备,将机械键盘敲的噼里啪啦直响。
他跟宿煜的习惯一样,都喜欢用青轴。
祁曜专注地盯着显示器,操纵着手持雷刀的执刃者,在训练营里用高阶移动靶练习连招,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不知疲惫地重新再来,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站了人。
宿煜沉默地看着他的操作,目光不知怎的就落在对方的后脑勺上。祁曜的头发很短,不像从前那么柔软,看上去毛毛刺刺的。
不知道是被怎样的**驱使,宿煜突然很想摸一摸,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就要触碰到的瞬间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缓缓地将手落在了祁曜的肩上。
“在练六连斩吗。”他声音很轻,但是就像是有种神奇的魔力,祁曜隔着耳机内嘈杂的音效,还是顿时就分辨出了那道冷清又温柔的声线。
他心里有鬼,条件反射地紧张了一下,摘下耳机转过身来,“你…你醒啦?”
“训练营里是练不出六连斩的。”宿煜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扶着电竞椅背,坐到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六连斩的核心是,状态,还有临场反应。”
他脸色发白,说话没什么劲儿,懒懒地将身体陷在里面,看上去还是很虚弱。
“你好一点没有?”祁曜站起身朝他走过去,直接把他额前的碎发抚到后面,掌心贴在他的脑门上,停留了半天,又收回手试了试自己的温度,嘟囔道:“啧,哥,你现在还是有点儿热啊。”
宿煜抬起头,隔着头顶散落下来的灯光,在影影绰绰间,定定地望着面前从容自若的人。
他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祁曜,从不避讳内心所想,言行一致,他才是真正的恣意洒脱。
宿煜看了他半晌,才慢吞吞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家?”
“你发着高烧,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先溜了,那我也太不是人了吧。”祁曜说。
“我好了。”宿煜的声音干巴巴的,“你…回去吧。”
祁曜顿时急了,他挑起眉,有点儿凶,“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这病才好一点儿就要赶我走?想都别想啊,我可不走,你这设备这么好,我还没玩够呢。”
宿煜闭了闭眼,不想被祁曜看见他这一刻源自本能的渴求,漂亮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说,“小曜,还有两天就过年了。”
“我知道啊。”祁曜说,“我爸妈今年回老家那边过年探亲戚,初四才回来,我不乐意去。”祁曜生怕宿煜不信,掏出手机点开和家里的聊天对话,递到后者眼前,“你看,我跟他们说了。”
宿煜扫了一眼,他只看见了一句,是祁母发给祁曜的一句话:
[行,你跟小煜在一块,妈放心。]
当年,宿煜带着祁曜“改邪归正”,并在祁曜家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他拿下了城市赛的三万奖金,祁家一直是把宿煜当作恩人来看待的。
特别是祁曜之前总是和一些社会人上的狐朋狗友走的近,没学到什么好,接触宿煜后不打架不抽烟,不仅人变乖了,还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宿煜。
祁曜收起手机,眨巴了一下眼睛,“所以,哥,这个除夕,能收留我一起过年吗?”
两人的目光恰逢其时的相撞,空气中的温度陡然飙升,宿煜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他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率先岔开话题,“对了,你有看到我的手机吗?”
祁曜不自在地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啊,今天送你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给摔坏了,抱…抱歉啊哥。”
他不擅长说谎,尤其不擅长在宿煜面前说谎,几乎是被一眼看穿。
宿煜弯唇轻轻地笑了笑,“坏了?在哪,我看看。”
“…送去修了。”
“哦,这样啊,大概什么时候能修好?”宿煜问。
“这大过年的,怎么…也要年后吧。”
祁曜心中有盘算,他不可能让宿煜知道网上那些沸沸扬扬的消息,切断他和互联网的最好途径,就是把他的手机藏起来。
等这阵风波过了,等宿煜状态好起来,再着手处理。
宿煜淡淡地“哦”了一声,“那我去拿一下平板。”
“不行!!!”祁曜赶紧制止,“冯医生不是说了,让你这两天少看电子设备嘛,需要多休息!”
“我…就看看微博。”宿煜解释。
那更不行了!!!
“什么也不许看,等你病好了,想看多久都行,这两天你就安心养病。”祁曜颇有几分当家长的架势,话语里的强势分外逼人。
宿煜很少被人管,听到这样的话,不觉得烦,反倒觉得心里漾起一阵暖意。
“没有手机,不能玩平板,也不能打游戏…还能干什么。”宿煜嘀咕着,低下头摆弄起手腕上缠着的白色绷带,他手指纤长白皙,指端一下下勾着绷带的边缘,百无聊赖地玩了起来。
“看我啊,你看看我的操作有什么问题。”祁曜对他说,“我感觉自己的反应和手速都够快了,但是只有四连斩可以稳定发挥,这一年多,我打出过两次五连,当时就已经觉得特别极限了。”
只有打出五连斩,祁曜才知道六连斩离他有多远。
祁曜这人有一个很宝贵的优点,就是执着,他认准的东西,不成功是绝不可能死心。
他坐回电竞椅上,将显示器往宿煜的方向转了转,又在后者面前演示了一遍连招。
“我差在哪儿?”他问宿煜。
“我刚刚说过了,训练营不可能打出六连斩,这个操作不难,难的是状态。”宿煜的语气带着他贯有的松弛,可这种颓废的松弛很容易被外人误解为傲慢。
他轻飘飘地说道:“天赋和操作你都不差,差的是状态,只有做到绝对专注,抓住稍众即逝的机会,把自己融入游戏场景里,把握每一个对手的移位,借助野怪和boss刷技能,用a和技能将变换的点形成一个个完整的环。”
“第六个圆环的中心,就是第六斩。”
宿煜对六连斩的技巧描述很意识流,祁曜却好像心有灵犀似的懂了不少。
从个体的点,到完整的面,是一个大局观的掌控和全新的视角。
“其实没有六连斩,也可以赢比赛。”宿煜说话很直白,“没必要花大量时间在这上面,它不能代表最强,也不值得被炫耀。”
祁曜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一定要学会。”
如果他能打出雷怒六连斩,或许此时就可以站出来保护宿煜,他可以告诉那些等着看笑话的黑粉,自己的六连斩就是宿煜一手指导出来的。
堵住所有人的嘴,帮宿煜避开所有恶意。
祁曜趁着宿煜睡觉,偷偷通宵排位打到天明,敲键盘敲到手酸。他全程开着录像对着自己的手,但是只记录下来三次五连斩,有一次似乎就差一点点就成了,结果失败了。
那一刻他差点没忍住把键盘砸了,但是一想到是宿煜的东西,到底还是控制住了怒火。
早上五点多祁曜才去睡觉,他搂着宿煜的一台手机和两个平板,没睡多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一声接着一声,刺耳又聒噪。
宿煜好像还没起,祁曜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去楼下开门。
“谁啊…”他手按上把手刚想开门,就听见门外传来一片喧闹的人声,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往前靠,撞的门板叮咣的。
他困意消散几分,按开电子门镜,透过监控看见门外围着六七个人,拿着摄像机等设备,一看就是记者。
宿煜住的小区,按理说不该有外人能进的来,除非他们买通了小区的业主,被带着进来的。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宿煜家的位置呢?
祁曜气得够呛,只觉得这些人为了抢独家,个个挤破了头堵在别人家门口的样子令人作呕。
他想推门出去把这群人痛骂一顿,但是一瞬间想到这是宿煜的家。
顶流电竞选手大早上衣衫不整的出现在教练家里…?
祁曜不想给宿煜招黑,在他看,最理智的做法就是不出声,假装家里没人。
宿煜就是这时候走下楼的,他看上去应该醒了很久了,眼底清明没有困意,穿着件宽松的白T,径直走到祁曜身旁,“怎么了?”
祁曜一惊,将宿煜转了个身推着他的肩膀就往屋里走,“呃…没事没事,上…上门推销的,难缠的很…”
宿煜被他推着走出两步,忽然停下。
“你不擅长说慌。”他冷静的声音里略微带了一丝不悦,缓慢地转过身来。
近距离的相望,他看着面红耳赤的祁曜,语气温柔下来,“你哥,没你想的那么受不得委屈。”
“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祁曜抬起头,看着宿煜熠熠发光的眼睛,听着他一字一顿地告诉自己,“陪着我就够了,遮风挡雨,不是你该做的事。”
宿煜说完,留他在原地,一个人走向那扇喧嚣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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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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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六连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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