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复仇

贺兰粼沉默半晌,他明日要去找叶武之拼命,很大可能会泄露身份,不能活着回来。今夜冒雨前来找她,乃是特意作别。

说实话,复国于他来说是宿命,就算被万箭穿心,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能让他贪恋如斯以至于怕死的,唯有申姜了。

低头见怀中的申姜一双秀眉沉下去,杏眸中尽是疑虑之色,有种说不尽的娇憨之美。

贺兰粼不由得柔情渐浓,爱怜横溢,绵绵地将她吻住,亦庄亦谐地道,“你也知道我是干那刀尖舔血的勾当的,没准哪一天就被朝廷抓了。早点说了,免得到时候来不及留遗言。”

申姜如何能信,自是左闪又躲地不配合,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弄得人浑身麻痒。

这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两人便在一片痴缠中度过。

两人各负心事,却都没对对方说。

*

惠帝被刺伤了心肺,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几日,用了不知多少灵丹妙药续命,才总算有所好转。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杀秀女。

侍寝的秀女居然胆敢刺杀他,着实让他怒不可遏。

凡是跟刘申姜同一批选上来的秀女,他尽数都要屠了,不但如此,她们的家人也得抓起来杀掉,家中豢养的猫狗家畜也不能放过!

叶武之怕如此杀戮引来民怨,使摇摇欲坠的江山雪上添霜,便拦下了这道圣旨。他作为两朝元老,从惠帝幼年就辅政,是帝傅级的人物,说话自有一定的分量。

不想却引来了惠帝的雷霆大怒。

“那些贱女人勾结在一起要刺杀朕,你这老匹夫还袒护,怕不是要和她们一起造反!”

叶武之沉然跪下来,“陛下三思。其他秀女是否也有谋逆之心,臣定会查清楚。只是如此草率地大杀大戮,恐怕会使陛下居于炭火之上。”

惠帝大发狂性,将太极殿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叶武之,你倚老卖老,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他双眼通红如牛,抱起一个花瓶,就狠狠地朝叶武之头顶砸去。

叶武之的冠登时被砸掉,流了一大片血,却仍岿然不动地跪在原地。

“陛下该以仁政德政治天下,此等滥杀,恐有损民心。先帝将陛下交到老臣手中,老臣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犯错。”

他比惠帝年长了将近四十岁,此刻虽满脸鲜血,说起话来却犹如洪钟,丝毫无妥协之意,毫不避讳地指责惠帝。

惠帝虽已动了杀心,终是畏惧叶武之手中兵权,不敢明火执仗地反抗他。

半晌,气得直跺脚,骂骂咧咧地道,“滚,滚出去!老匹夫,早晚朕要你知道朕的厉害!”

叶武之不卑不亢,恭敬地行了礼才走。

惠帝独自坐在轮椅上生闷气。

真可笑,明明他才是皇帝,怎么跟个傀儡一样,处处受制于人呢?想来这老匹夫真是把他当成傀儡,想操控他,这次的刺客,没准就是他默许的。

否则叶武之为什么帮那些贱女人说话?

他气得真想一把火烧死那些秀女!

内侍走过来,奴颜婢膝地赔笑道,“陛下别生气,一条老狗罢了,千万别气坏您的龙体。”

惠帝眼中毒光慑人,“他也知道他就是条老狗!敢对朕的旨意指手画脚的!”

内侍道,“陛下也别怪叶将军,他一向是忠心于您的。只不过这次的情形有些不同罢了……”

惠帝斜眼,“这一次又怎样?”

内侍低头,“奴可不敢说。”

惠帝给了内侍一巴掌,“狗奴才,说!”

内侍捂着半边脸,“是,奴才遵命。奴只听得些风言风语,说叶家公子和刺杀陛下的那个秀女有婚姻之约,叶老将军对待自己的儿媳,自然要网开一面了。”

“放肆!”

惠帝没等内侍说完,就悍然拔-出身边的剑,“朕就说这老匹夫居心叵测,他儿子原来和刺客勾搭在一起了!”

内侍叹,“陛下英明,谁说不是呐。”

惠帝心中憋着一口恶气,犹如被热油滚过。他是这天下的皇帝,臣民之父,莫名其妙被锥子穿胸而过差点丢了命,竟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惠帝问,“你是哪来的奴才,叫什么名字?”

内侍谨然道,“奴才贱名江无舟,是华公公的徒弟。华公公去后,奴才便来顶替师父,伺候陛下。”

惠帝心想叶武之手中有兵权,又是朝中元老,即便他有不轨之心,朝中大臣也不会相信……还得想个法儿暗中把他做掉才好。

“狗奴才,你有什么主意,说说看?说对了朕重重有赏。”

……

杀念既已动,便一排排肉刺般,搅得惠帝日夜不安。

第二日,他屏退了周遭的侍卫,只带了江无舟一人,在清晨来到虎豹园。

隔着老远就听到其中猛兽的嘶吼声,震得大地直颤。

惠帝不由自主地生出怯意,江无舟却已把笼门打开。

“陛下请放心,虎豹尚有里层笼子隔着,根本伤不到您。您只要佯作受伤,躲在草丛中喊救命,那叶武之自然会前来相救。等他一进去,您就立即出来,到时候奴再把铁笼一锁,嘿嘿,凭他三头六臂也得死在里头。”

惠帝担忧道,“那些御林军要是来救怎么办?别捉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

江无舟笑然道,“这本来就是运气的事,陛下试试又不会有亏吃。若真杀了那老匹夫,以后您不就独揽大权,再无人敢忤逆您了吗?”

惠帝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好玩,就要那老匹夫尝尝朕的天威将军的厉害!”

他滑动轮椅,钻了进去,片刻就哎呦地一声嘶嚎。

江无舟将钥匙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御河中,慌慌张张地喊道,“陛下失足跌入虎豹园了!快来救驾啊!”

因惠帝是偷偷溜出来的,御林军们还道他仍在太极殿,闻此大惊失色,纷纷往这边赶来。

叶武之也如闻噩耗,赶来厉声问,“陛下怎么跌到那里去了?你这狗奴才怎么伺候的!”

江无舟欲哭无泪,“奴……”

叶武之急催道,“快开笼!”

江无舟道,“陛下贪玩,钥匙方才被陛下失手丢到御河中去了,奴这就下去捞!”

叶武之大急,隔笼隐约望见惠帝正蜷缩在草丛中,一只花纹猛兽正舔他的腿——原来内层铁丝笼故意设计成只有薄薄一层,猛兽一挣就能挣开,当初是为了让它们追逐被放入其中的秀女,好逗惠帝玩乐的。

叶武之满头大汗,眼见惠帝马上便是破脑之祸,三步两步爬上数尺高的铁丝笼,竟生生翻了过去。

其他御林军也欲翻越,但一来他们的武艺不如叶武之,翻起来费劲;二来也确实惧死,没有那膏于豹吻的胆量,面面相觑,谁也没敢第一个上。

此危急时刻,叶君撷刚刚赶来。

他本来在宫外寻觅申姜的下落,下午才来当值。此刻见父亲和惠帝命在顷刻,顿时也翻过铁丝笼去,对其他御林军怒喝道,“再不过来,就把尔等都斩了!”

御林军连声叫道,“是,是!”

然终究还是晚了,只见花纹猛兽的爪子已经叉进了叶武之的心口。

惠帝双手抱头,躲在叶武之身后,哇哇大叫,“……天威将军!你不认识朕了?吃他!吃他!别真吃我!”

叶武之威严魁梧的身躯颤了一颤,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却兀自死死护着惠帝。

叶君撷护父心切,一刀刺入天威将军腹部。

幸而此时江无舟找到了钥匙,将铁门打开了。

数百御林军顿时发愤,一拥而上地冲进去,制住了天威将军,救下叶氏父子和惠帝。

“阿耶!阿耶!”

叶君撷抱住躺在血泊中的叶武之,失声痛哭。

叶武之只有一息尚存,瞪着一双牛眼,呃呃呃地说不出话来。

叶君撷吼道, “太医!快去找太医!”已顾不得礼节和尊卑,比虎豹园中猛兽的咆哮声更甚。

御林军都吓傻了,疾步如飞地去喊太医。

可谁都知道,叶武之的腹部被天威将军的爪子洞穿了,肯定已是救不得了。

叶武之吐着鲜血,躺在叶君撷怀里,挣扎着要说话。

叶君撷伤心欲死,流泪满面地将耳朵凑近,听得叶武之断断续续地说几字,难以连成句,总也逃不开“贺”“兰”模糊的音节。

叶君撷知道父亲说的是谁,恨意凛然,泪眼朦胧地点头。

惠帝从草丛中站起来,立即有宫人上前给他披上厚毯子。

他心有余悸地颤了颤,见叶武之躺在血水里奄奄一息,顿时就笑了,在一片混乱的簇拥下离开。

江无舟赶上来伺候,惠帝愤然怒道,“狗奴才,你不是说天威将军伤不到朕吗?”

江无舟跪下磕头道,“陛下,奴才也没想到里层的铁丝笼薄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惠帝笑骂道,“罢了,你也算立了大功,将功折罪了。以后就跟在朕身边伺候吧。”

江无舟谢恩连连。

叶君撷抱着父亲的尸首,怔怔坐在原地,仿佛齐失了三魂七魄一时间,天都塌下来了。

半晌,绝望的死灰又化作了复仇的汹汹怒火,将一切燃烧殆尽。

……

暮霭沉沉中,贺兰粼站在城墙高处。

极目远眺,整个建林城都被一层污浊的瘴气笼罩,隐隐暗暗,没有一寸干净的地方。

身后传来一阵轻便有力的脚步声。

“已按郎君的吩咐,完成使命。”

贺兰粼声音微凉,“死了?”

江无舟禀道,“如您所预料,惠帝蠢得很,轻易挑拨两句便上钩了。那叶武之奋不顾身地相救惠帝,被虎豹园里的东西戳穿了肠肚,当场被抬走了。”

缓了片刻,痛然道,“无病兄弟的仇可以报了。无咎兄弟……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这话似乎感染了贺兰粼,冷风簌簌刮过,他闪过一丝悲意,随即又化作满腹的冰冷。

“此事之后,暂时莫要轻举妄动,在惠帝身边照例潜伏便好。”他顿一顿,似预料到什么,“……很快就会有人来找麻烦了。”

彼方唱罢我登场,我方唱罢彼登场。叶君撷:我和你杠到底了!!(狂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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