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叶武之一生身负不少战功,如今意外惨死,按理该为其追封,以显哀荣。
然惠帝心中憎厌叶武之,拒绝为其追封,甚至在朝堂上连一句哀悼的场面话都不肯说。
众臣纷纷指责,惠帝便干脆连朝都不上了,躲在后宫整日与宫妃作乐。
左右叶武之一死,再无人能对他指手画脚了。
——
夜霭沉沉,长华宫外的青砖路上,坑坑洼洼的雨水被惨白的月光照得发亮。一连下了数日的雨,连空气都充斥着呜咽凄凉。
叶君撷身穿孝服,在潮湿的冷风中战立如僵,丧父的巨大哀痛已让他的身体感觉不到冷暖了。
他在等一个人。
此行他藏好了短匕、暗器在身上,还穿了护心软甲,另派了数十名亲信埋伏在暗处,可说是天罗地网,做足了拼命的准备。
半晌,只听踩雨的沙沙声,那人如期来了。
叶君撷转过头来,见贺兰粼一身白绢常服,踏着缓慢的步子,在数尺处漫不经心地停下。
与他的极度愤憎相比,对方神色平淡近似无知无感,双手空空,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打这一场架。
针尖对麦芒的危险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
叶君撷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掐住贺兰粼的肩膀将他往前摔。
两人论身高差不多,但论起力道,叶君撷双臂坚实,显得更为遒劲有力些。这一摔他更使足了十成十的力气,是预备直接撂倒对方的。
他们之间隔着杀父之仇,是来拼命的不是论道的,没必要寒暄。
不想贺兰粼却微微仰起了下巴,如钉子一般立在原地。他的眸子如两颗水银丸一样,黑白分明,盯着叶君撷,绵里藏针。
叶君撷冷笑一声,见一摔不成,已然暗暗按住了藏在腰间的淬毒匕首。
“惠帝失足,阿耶落难,都是你设计的?”
贺兰粼沉然垂下头,双眼阖起来,唇线抿成一道下凹的弧线。
他漫不经心地说,“是啊。”
树梢儿黑鸦嘶哑地叫了一声,烈烈的夜风猛然大了起来。
叶君撷双眉陡竖,额头上青筋暴起,“那你还敢来?你以为你今天还能活着回去吗?”
贺兰粼叹口气,掐了下额,“那不是令尊自找的么?”
叶君撷再次将他猛地向后一推,威胁道,“你借陛下的手害人,别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你是为那前朝太子做事的吧?单凭这一条罪名,本将军都能直接杀了你。”
贺兰粼眉梢轻挑,“叶武之犯了什么罪,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今只是尊父一人身死,又不曾灭你叶家满门,算是一命抵一命,公平得很,你气恼些什么?”
叶君撷再难跟此人多说,手中薄霜似的匕首直接出鞘,朝贺兰粼刺去。后者躲闪不及,脸侧被锋利的刀刃割出一条血痕。
“今夜我派了伏兵埋伏在此,你作恶多端,插翅也休想逃掉。你若主动去我父灵前谢罪自刎,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否则,定把你打入我叶氏地牢中,千刀万剐。”
贺兰粼摸摸脸上的血,极轻微地笑了一下,“叶将军这是在发慈悲?”
叶君撷厉然道,“你已山穷水尽,别给脸不要脸。”
贺兰粼摇摇头,却自信说,“我没鞭你父尸,已是我的慈悲。就算我不去谢罪,相信叶将军也不会杀我的。”
顿了顿,森然笑,露出一行洁白的牙,“……你不是在找申姜吗?”
叶君撷听到这两字如遭雷劈,堪堪然揪住贺兰粼的衣领,“申姜!她在哪?她怎么会落到你手中?你到底对她怎么了?”
贺兰粼微现笑容,故意放低哑了嗓子,“她很好,只是最近瘦了些,亲不两下就浑身颤。不过,那一截细腰握在手心里的感觉,还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叶君撷吼了声,暴怒着掐住贺兰粼的脖子,朝他的脸狠狠地打了一拳。
“无耻!原来就是你强占了她!”
贺兰粼被打得向后踉跄,颤着弯下腰来,嘴角流下蜿蜒的血迹。
他很快恢复过来,斜眼去瞥叶君撷,轻轻道,“哦,忘了,叶将军把她当未婚妻,也对她思之如狂来着……”
话不等说完,挥起手臂冷然补给了叶君撷一拳。
叶君撷伸手格挡,却被贺兰粼正中鼻梁,顿时传来一股锐痛。
埋伏在暗处的亲卫见主子受伤,顿时一涌而上,将贺兰粼团团围了起来。
“把他制住!把他制住!”
贺兰粼用拇指抹了抹嘴角的血,漠然扫了一眼周围众人,也不挣扎。
亲卫动手将他押走,他回过头来,双眉一轩,那幽深的笑容中别有深意。
叶君撷愤然站在原地,心中那股郁结感无可名状。
申姜……申姜居然在这恶徒手中。
这该让他如何是好?
*
房室内,路不病本自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养病,听闻贺兰粼被抓的消息,如闻噩耗,一急之下险些从榻上跌下来。
他双腿剧痛无比宛如废人,直挺挺地摔在地上蠕动半晌,居然无法自己坐起身来。
董无邪正好进屋,见此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扶起来,“郎君刚把你的骨头接好,你乱动什么?”
路不病靠在墙边直喘粗气,“殿下被那姓叶的抓了,我能不急吗?你快快去联络建章将军,叫他立即起兵营救殿下。”
董无邪反问,“没有殿下的命令,建章将军敢私自起兵吗?”
路不病怒道,“那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殿下死?”
董无邪沉吟半晌,“……这事你别管了。殿下肯定自有计较。”
路不病锤着自己的残腿,恨意不能自已。从跟了殿下的第一天起,他就是无字辈中最强的,出过汗流过血,又怕过谁?如今骤然残废,自己窝囊不说,还连累殿下失了大计,活着真还不如死了。
他钢牙紧咬,下定了决心,“殿下要是回不来,我这条残命就抱着炸--药去叶府,把里面的老贼小贼全炸个底朝天,跟他鸟的同归于尽。”
董无邪厉声道,“你说这话,是存心叫殿下的心血白费吗?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无咎报仇,你怎么一点事都不懂!”
路不病悲然道,“那姓叶的和殿下有大仇,殿下落在他手里,还能活着?”
董无邪默然,虽然他竭力规劝路不病,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没个底。
殿下是他们这帮人的主心骨,殿下没了,他们还有存在之理?
苦心孤诣了数十年的复国大计,焉能功亏一篑,毁在小小的叶氏手中。
思忖半晌,董无邪道,“我相信殿下不会平白地去送死的,他一定有自己的图谋。我们若贸然行事,反倒不好。”
路不病心中焦灼,却晓得那叶氏父子有多阴狠毒辣,落在他们手中有多危险。况且殿下的申姜姑娘还和叶君撷有点干系,叶君撷定然把殿下当成夺妻仇人来看,岂有让他活着之理。
路不病本来不甚工于心智,此刻苦苦思索“申姜”二字,忽然一阵雪亮,急忙对董无邪道,
“申姜!对,咱们去拿那个女人换殿下出来!叶君撷爱她快爱疯了,绝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董无邪一阵苦笑,这叫什么馊主意。
叶君撷固然爱申姜快疯了,但瞧殿下的样子,对她的痴迷程度也绝不轻,若是把她给换出去,殿下回来不得下军令处死他俩?
路不病见董无邪犹豫,故意说,“怎么,你怕了?你怕殿下处罚的话,尽管说主意是我出的。姓路的双腿一废,早觉得活着没滋味了,只要能救殿下出来,肝脑涂地,又有何惧?”
董无邪感觉受辱,顿时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殿下对咱们有大恩,谁若存了一丝私心谁就不是人。……罢了,现下也没别的办法,就按你说的办吧。”
路不病道,“你先去把那女人抓来,只作诱饵去吸引叶君撷。叶君撷要是蠢一些的话,应该不用真放她走,也能把殿下救回来。”
董无邪道,“不用抓,她就在禅院里。好吧,我们只用她来骗叶君撷赎人,却不真把她放走,这样殿下回来也不会怪罪我们。”
两人谋定,此事十万火急,多耽误一刻殿下便多受一丝危险,便打算立即去抓申姜。
便在此时,禅院的尼姑主持急匆匆地奔过来,满头大汗,声声说要寻贺兰粼大人。
董无邪和路不病对望一眼,均感事态不妙,只听尼姑断断续续地说,“不好了,今早贫尼去送膳,那一位姑娘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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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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