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夏比往年早了许多，雨水丰沛，绿植长得茂盛。

沈熠昨晚在家里加班和系里的老师出期末模拟卷，熬到凌晨三点才歇下，请了上午半天的年假在家补眠。

叶廷昭不知情，七点准时抵达沈熠的公寓。他在上星期拿到沈熠公寓的密码，登堂入室已经非常熟练。

卧室门敞开着，沈熠半趴在床上被腻滑的真丝毯包裹，浓密的乌发蹭得蓬松凌乱，一条长腿大咧咧地露在外面。

叶廷昭捡起滑落在床脚的薄毯，“醒醒，该起床了。”

沈熠纹丝不动，只有眉心轻蹙了一下。

“沈熠。”叶廷昭无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七点了，你还有十五分钟洗漱，今天周五，路上车多。”

沈熠动了动，露在外面的腿感受到温差，“咻”地缩了回去。

叶廷昭被这个孩子气的动作恍了神，怔了半晌，“沈——”

“你好烦啊！”沈熠闭着眼，眉心紧皱，一把揪住叶廷昭试图掀开薄毯的手用力甩开，又不解气似的凑上去咬了一口。

“……”

沉默没有尽头。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沈熠睫毛轻颤，好一会儿才揉着眼睛坐起身，佯装无事发生，“啊，是你。不好意思，把你当成闹钟了。”

叶廷昭抱臂站在一旁，善意提醒，“这个习惯可不好，当心磕到牙。”

沈熠错开眼，捏了捏眉心，“咬疼你了？去医院看看，今天给你放假。”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听不出什么歉意。

“不用。”叶廷昭的食指关节处印着两个清晰的齿痕，再重一些就能见血。他不以为意，“清醒了吗？再不起床你这个月的全勤就要泡汤了。”

“泡就泡吧。”沈熠胡乱抓了把头发：“今天上午请假了。下午我自己开车去学校，不用送我。”

“你自己开车？”

“嗯。车祸都过去那么久了，没事，我姐不会知道。”

叶廷昭拒绝，“不行。你继续睡，下午我再过来。”

沈熠被“继续睡”三个字逗笑了，他伸手拦住叶廷昭，“在我家待着吧，一来一回太麻烦了。我也不是女孩，用不着避嫌。”说着下床伸了个懒腰，趿着拖鞋朝浴室走去，“冰箱里有食材，想吃什么自己做。”

叶廷昭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低下身收拾沈熠乱糟糟的床铺。真丝毯里还残留体温，又滑又热地从他的掌心流过

“哎呦——叶先生。这些事情我会做的，不用麻烦你。”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顶着一头弹簧般的卷发，手里拎着新鲜果蔬和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站在房门口，“你放着别动，我把鱼养好就过来弄。”

叶廷昭动作利落，三两下就将软绵绵没有筋骨的薄毯收拾好，旋即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正对上边擦手边朝他走来的妇女，“周姐，沈先生在洗澡。”

“好的好的。”周秀梅应道：“沈先生今天不上班啊？往常我这时候过来你们已经出门了。”

“他上午休息。”叶廷昭往沙发上一坐，双腿交叠，双臂自由舒展。

周姐转身回厨房，低声嘀咕：“没规没矩的，一点也不像司机。”

沈熠洗完澡出来，边走边歪着头擦头发，又看见叶廷昭放松地靠在沙发里翻一本书：“你在看什么？”

叶廷昭朝沈熠竖起书本，封面上《埃及史》三个大字瞩目。

“工具书，你有兴趣？”

“随便翻一翻。”叶廷昭说着合上书，往茶几上一放：“饿不饿？想吃什么？”

沈熠手里的动作顿住，他举着毛巾维持一个很滑稽的姿势。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席卷而来，像一尾小鱼跃入平静的河面，涟漪圈圈晕开，分不清源头在哪。又像是极细微的电流通过全身，带来麻痹的战栗感。

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

“沈熠？”

沈熠半湿的毛巾往沙发上一搭，看向墙上的挂钟，“周姐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叶廷昭说。

“你们挺会安排啊。”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越野平稳驶出底下车库，沈熠坐在副驾上拧开瓶盖，抿了一口水。近几日气候宜人，除了气温上升过快以外没有其他不适。空气良好，能见度很高，是很适合出野外的天气。

叶廷昭开车很稳，几乎能够准确预判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沈熠刚开始接触他时还有犹疑，现在完全放下心来，只专心欣赏沿途风光。

往深处去，情况变得诡异起来。目光所及之处都被装上了密密麻麻的防护网，远远看过去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看得人头皮发麻。“啾——”一声凄厉的鸟鸣，一只黑灰色飞鸟猛地扑向密网，在下一秒被电流贯穿整个躯体，挣动两下后直直砸向地面。

沈熠皱眉，“走错了？”

叶廷昭的余光瞥过屏幕，平静道：“没有。”

“两个月前我来过这里，当时没有这些。短短两个月内就安装大量防护网？这里没有矿产能源，不值得大费周章。”沈熠侧过身面向车窗外，低声道：“这样大的手笔，会是谁？”

前方的路越来越窄，防护网逐步收紧，在尽头处留出一个大约三米宽的豁口。

沈熠说：“下去看看。”

叶廷昭靠边停车。

沈熠跳下车，站在路边和上一次的行车记录做比对，当时这一片绿植葱茏，低洼处有水潭和溪流。现在焦褐色的土壤遍布疮痍，防护网密集得要遮住天幕，很难想象如果在阴霾天，会是怎样一种阴森恐怖。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松散的土壤在手心抹开，“看起来没有焚烧过。”

“是化学药剂。”叶廷昭返回车内从后座拿出一瓶水，一把按住沈熠的手腕，“别动，冲一下手。”

叶廷昭举着塑料水瓶，沈熠在水流下慢吞吞地搓着手指，不知怎么忽然看向他，“你到过这里？”

叶廷昭倒水的姿势不变，目光却从沈熠的手指上移开，“何以见得？”

“直觉。”

“再用你的直觉探一探。”叶廷昭示意沈熠看向远处：“我们进不进得去。”

“喏。”沈熠看向道路深处，“不如正经找人问问。”

只见一辆黑灰色涂装的皮卡从正前方驶来，车身逐渐变大，两车交会后才缓缓停住。

“嗨！”红棕色的脑袋探出车窗：“沈公子，出来玩儿呀？”

沈熠甩掉手上的水珠，对着车内容貌艳丽的女生露出一点平日里没有的笑，“是啊，出来踏青。”

“入夏了，踏的哪门子靑？”红棕色卷发女生扶着车门利落地跳下车，她体态纤细，身量不高却力量感十足。车内还有一名男子，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书卷气很重，斯斯文文地朝沈熠微笑。

“新同事？”女生的目光停留在叶廷昭身上。

沈熠点头：“叶廷昭。”又看向跟着她身后的男生，“这位是？”

“新同学。”她和沈熠相熟，牵头介绍道：“我是许云芍，这位是我老板新收的学生——赵睿。沈老师你知道的，历史系男模。”

叶廷昭：“……”

赵睿尽量无视“历史系男模”这几个字，礼貌道：“沈老师。”

“你好。”

沈许两家是世交，逢年过节会小聚一二，沈熠和许云芍相熟，早早习惯了她的做派。他朝叶廷昭的方向侧了侧身，“云芍是我们学校考古系的。”

叶廷昭：“云芍？”

“怎么？”沈熠微微偏过头。

“你们别往前开了，进不去的。”许云芍忍不住插话进来，她一脸无奈，蓬松的卷发仿佛也耷拉下来：“这一片都被军方接管了，允许科研活动，但要提前写申请报告，学校领导签字后送往资源文物行政管理部。审批通过后会发放通行证，持证通行。否则——”她看向道路尽头压低声音说：“会被当成非法窃取国家资源。”

“资源？什么资源？”

“我也不知道。”许云芍摇头，“你出事之后大家都挺谨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往这里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资源重地。”

“不对。”沈熠的耳畔迅速闪过几句章正甫的话，“几年前老师就做过详细的地质勘察，这一片没有任何开采价值。”

“也许是我们信息滞后。”许云芍“哎”地一声：“总之走流程吧，现在的办事效率还不错，十天半个月应该能下证。”

“没有明令禁止也算留了一条路。”

赵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听说系里的师姐从采集回去的土壤中提炼出黄金，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沈熠回答他：“不是。大多山石岩土都会含一点金，没什么可稀奇的。这一片的含金量大约是每吨0.6左右，连1都不到。通常每吨含金量在3克以上才值得开采。”

“一顿操作下来，连赚个饭钱都困难。”许云芍说：“原先我也听过金矿的说法，仔细想想不太可能，如果有金矿还能等到现在才想起管控？”

叶廷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引得许云芍侧目，她忍不住问：“叶老师是你们系新来的？”

沈熠来不及开口，只听见叶廷昭说：“不是，我是他司机。”他说着走近两步，在沈熠身边驻足。

黑色夹克搭配蓝色牛仔裤，很普通的装扮。许云芍的目光转到叶廷昭身上，又回落到沈熠。“哦……也对。也是同事。”她说：“我们先回了，你们可以往前碰碰运气，大不了跟我们一样被赶出来。”

沈熠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别开太快。”

“知道了！”许云芍降下车窗冲沈熠挥手，“小熠哥哥再见。”

叶廷昭：“小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