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们老板打电话，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江宁被推了一个踉跄，扶住吧台边堪堪稳住身形，他抬头看去，那人正踩着台面，把手头的酒都砸了个精光。

几个服务生跑过来，低声下气的给人道歉，对面双手环胸，不声不响，显然没有应下这份歉意的意思。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渐起，人群的目光纷纷投向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服务生们拥了过来，一边强撑笑容安抚客人，一边挥手驱散凑近看热闹的人群。

好在很快经理出来解围，“这位先生，咱们进包间详谈可以吗？”

经理脸上笑容不变，想引着闹事之人先离开。

“你再看看我是谁？想打发我？”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经理，目光轻蔑，不觉得这人有和他对话的资格。

会所的灯光不会很亮，更别提经理一直在弯着腰赔笑，导致他一时间没认出来到底是谁。

这地方借着酒劲闹事的人其实不少，送点筹码或者别的基本也就过去了。

伊礼米慢条斯理的摘下腕表，金属表链“咔嗒”一声叩在大理石台面上。

经理目光扫过表盘上理查德米勒的标志，冷汗倏地浸透衬衫——是伊家那位最得理不饶人的大公子。

伊礼米随手掸了掸西装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身后一名黑衣保镖沉默上前半步，将台面上的腕表收回。

江宁被经理从吧台拽着胳膊拉到伊礼米的面前，经理的手指不经意间按到了胳膊上的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还不快给伊先生道歉。”经理看江宁没有动作，狠狠皱了下眉，心想一会再和这个新人算账。

他摩挲着双手，语气低下，“伊先生，今天您的消费全部免单，您看这样可以吗？”

“免单？我们家缺你这点零头？”伊礼米嗤笑一声。

经理本就弯着的腰此刻又低了几分：“今晚所有消费全免，以您的名义，您下次光临时我们再专为您预留顶层全景包厢。”

对面对这明显是打发他的操作并不买账，看着经理背后的身影，伊礼米忽的一乐，去掏兜里的手机，“你们主子找的狗倒是挺会叫唤。行，你不打是吧，你不打我打。”

经理见状，立刻掐断了话尾，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给霍璟晟拨电话。

江宁听着似有似无的嘟嘟声，心里也直犯怵，他虽然孑然一身没什么顾及，不过现在脑子里有点嗡鸣着响，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吓得。

电话不紧不慢的被接通，快凌晨两点，他听见漏出来的一声喂，男人声音低沉中透着一丝清冽，却好似又压着倦意。

经理背身捂住听筒小声说了几句，没两分钟就结束了，接着回头向对方转答，马上就到，请他稍等。

而后引着人往包间进，转头用眼神示意江宁在这等他，江宁有点木然的杵在吧台旁，看着门口的方向。

旁边的服务生女孩喊他，让他别在这站着了坐下吧，江宁置若罔闻，一动没动的杵在那儿。

没江宁想的来得那么快，他跟刚才和他说话的服务生要了瓶最便宜的啤酒，横竖也没个好结果，他用牙把酒瓶起开，跟喝凉水似的往胃里灌了几口。

一瓶快见底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身影慢慢走近，江宁盯着看了几秒，直到两人对上视线。

江宁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原来霍璟晟也会来这种地方。

男人并没在意他，穿着西装，大步流星的往里走。在江宁旁边停下，同吧台里的服务生讲话。

“给我拿瓶酒。”语气冰冷冷的，和现在的天气一样。

江宁竖着耳朵想要听清说的什么，余光看到男人头发湿漉漉的往后拢，右侧肩头的西装洇着深色的水痕，江宁闻见雪松混着雨腥的气息。

霍璟晟离江宁不足两米，会所一楼的大灯本就有些发暗，他里面应也是穿了件黑色的绒衫，江宁没有他健硕如今整个身形都映在他的影子里。

“拿便宜点的。”霍璟晟叩了叩大理石台面。服务生递上的山崎被他推回去，玻璃瓶相撞的脆响让江宁想起那晚骰盅掀开时，这人屈指弹飞烟灰说"七个六你也信？"的轻笑。

男人没同他讲话，甚至没多看江宁一眼，独自上楼去了。

江宁又把视线转到了门口，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半瓶酒喝的他脸色绯红，最后一口也被灌进胃里。

不知过了多久，经理喊他上楼去，他低声应下。

电梯门打开，只听见走廊那侧传来一句，“小霍总，多谢款待啊。”

江宁老实的跟在经理后面，迎面就对上伊礼米恶劣的脸。

男人搂着一个和江宁同款类型的男生，看江宁的视线里充满轻蔑。

他的腕间换了新的表，在走廊的灯下闪着妖异的蓝光。

和霍璟晟在包厢的对峙中，他指出江宁刮花了他刚到手的，市价600万的新表，不过他也没提这点伤痕拿去修复只要几千而已。

两小时前，江宁在包间为他服务。贴身倒酒的时候，伊礼米一把攥住江宁的手腕，往解开的腰带更下方扯时，那只镶钻陀飞轮蹭过桌角。

随后便是飞溅的酒瓶碎片划伤了江宁的小臂。

经理把江宁带到门口就离开了，江宁把手放到门把手上，深吸几口气才把门推开。

推开门时霍璟晟正倚着桌子低头抽烟，看到江宁的脸出现在门后，招手让他走近。

“江宁？”他念他名字时一字一顿的，似是带着蛊惑，听得江宁浑身一颤。

“坐下聊。”

霍璟晟见江宁没动，也不在强求。

“今天闹事的目的达到了？”江宁知道被人看穿了心思，别过头去不看他，下意识回答道：“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不道歉？”霍璟晟没听到想听的答案，轻笑了下，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江宁穿了个白色卫衣，他身子高挑，头发有点略长，低头时有点挡眼，往前迈步时虽然内心惶恐不安但也挺直着肩背。

霍璟晟等了一会儿，见江宁一直不说话，拿起手机看了看，放下手机，视线又落回在江宁身上。

“我没有想给你添麻烦。”

霍璟晟听到这句觉得好笑，而后收回了眼神。

“你在H大读书？”

“是。”

“修的什么专业？”

“电子及计算机。”

“怎么来这上班？”

“钱不够学费，人家说这来钱快。”

霍璟晟不动声色的问了几个问题，江宁一一作答，他并不关注回答的正确与否，只是想核验这些事从江宁口中说出来会与事实偏离多少。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上一次是在油乎乎的小摊上，当时沈翌喊他出来吃饭。

“约你真费劲啊，感觉我去你们前台打电话，向上审批都比我发消息来的快，大忙人。”霍璟晟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了沈翌抱怨的话。

“人又不像你，天天玩。”说这话的是陶乐真。

沈翌是霍璟晟的大学舍友，而陶乐真对他来说可以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俩人家里都是不差钱的主。

霍璟晟刚毕业时着急创业，缺启动资金，沈翌二话不说就直接打到了他的卡上，并附言这是他的股份投资。

霍璟晟扫码加了几个菜后，拿起手机又皱起眉，不知道在回复谁的消息。

“你能不能把你那手机放下，我不是想看你玩手机才叫你出来的。”沈翌用筷子头起开啤酒。

“得，我今天来就是错。你说你到底想干嘛吧，少爷。”霍璟晟放下手机，和沈翌对视。

沈翌没看几秒便败下阵来。抬头撇见隔壁桌在摇骰子，张嘴就发出邀请。

“随你。”霍璟晟咽了口酒，骰盅便捏在手中，“乐真来吗？”

“为什么不来，坑他点钱我还是很乐意的。”笑眯眯的陶乐真抬手喊服务员又上了一副骰子。

“我靠，为啥啊！”

“你赢不了，没意思。”

沈翌虽然无语，但面前逐渐增加的空瓶让他认了栽，又看看那两人丝毫未动的酒杯，终于在快把今年公司的分红输进去前出声抗议。

“不是，你都多久不出来玩了，这合理吗，这真的合理吗？！！”

陶乐真与霍璟晟相视一笑，那笑容里透着些心照不宣的狡黠，他俩同步举杯，杯子重重一磕，发出“哐当”一声响，酒水都跟着晃荡出来。

秋初天开始泛凉，霍璟晟那天套了件黑色连帽卫衣，活脱脱一个刚毕业的大四学长。

“咱不能这样，哪有玩骰子赌这么大的。最后一把，咱们就赌今天饭钱好吧。”

“不玩了，我结。”霍璟晟叼着烟看他盯着骰子快失去信仰，直接叫停。

“那能一样吗，我沈翌出门在外堂堂正正愿赌服输好吧。”

沈翌打开骰盅，终于赢了最后一把，身后那条无形的尾巴又重新翘了起来。

陶乐真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你又让着他！”说罢，拿起桌上刚加的面包片，狠狠的咬了一口。“你这把就是喊出7来他都不开你，还得说加一个。”

霍璟晟笑而不语，就见沈翌用手指了指身后，小声说，“你说他们能赌什么？”

陶乐真也瞥了一眼，“大学生还能赌什么，也是饭钱呗。”

霍璟晟这才顺着沈翌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正巧与江宁对上视线，他应该是刚赢过一把，嘴角有浅浅的笑意。霍璟晟多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

江宁在霍璟晟转头后，对着他背影眯了眯眼，眼熟，但想不起来。

就听沈翌在这说：“再来一次，就赌那桌饭钱。”

“怎么，让你一把还不够？”霍璟晟看他嘚瑟的样子，出声拒绝。

“赌隔壁桌饭钱？那桌也有你喜欢的类型？”陶乐真揶揄道，“少爷你最近……涉猎挺广啊。”

“瞎说什么，给你们看看我最近约会的妹妹，那腿长的，嘿。”

“你也不用找，我俩都不想看。”

霍璟晟说完，就抬手招呼老板结账。沈翌在旁边大大咧咧，张牙舞爪的给老板指，那桌，那桌的一起算。

霍璟晟看了沈翌一眼，顺着他的话应了下来，一起算吧。

见他这么说，沈翌大着步子，就往隔壁桌走，陶乐真一把都没拉住，他往那一站就开始滔滔不绝自己的“惊人”战绩。

实在看不下去，霍璟晟走过去说：“不好意思啊，他喝多了。”和陶乐真一起把沈翌架走。

再回头时对上江宁的目光，对方笑的肆意张扬，冲他举杯，说了句无声地谢谢。

“你知道来钱快，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霍璟晟说完就看江宁低着头在那边一动不动。

“抬头。说话。”霍璟晟看对面没反应，开始不耐烦，指节与桌面撞击的声音敲的人心里一紧。

“知道。”

霍璟晟的神色暗了下来，他见多了这种，自认有几分姿色，就想办法贴过来的男孩。

他的取向在圈子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不过他不知道江宁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毕竟霍璟晟对外的身份可不是会所老板。

人心不足蛇吞象，霍璟晟在心里盘算。

霍璟晟用力的把剩的半根烟按在烟灰缸里掐灭，“H大学风变了？这么教学生办事了。”他脸色没变，声音也还是淡淡的，却听的江宁心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