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天最近像蒙了一层浓雾，太阳隐匿其中，抬眼有点看不清对面的建筑，冷风从医院灰蓝色的砖石上升腾，划过脸颊、锁骨、胸口延伸至指尖、毛孔。

江宁裹紧了身上的驼色大衣，迈步进门诊大厅，里面暖气充盈，一时间让江宁觉得不真切。

最近准备期末考试，H大宿舍及教室的暖风不足，昨天从图书馆出来时差点踩空了楼梯，幸亏尹乐珩抓住他胳膊。

回去的路上一阵长一阵短的难受，断断续续，到宿舍时脑子昏昏沉沉，只想栽倒在床上大睡一觉。

掀起被子钻进去，江宁还是有点冷的发抖，他迷迷糊糊的想应该去吃点药，不过也就是一瞬的意识又模糊下去。

流感肆虐，刺鼻的消毒水味与药物的苦涩味混合，藏着猜不透的希望与恐惧。

江宁讨厌独自面对医院。不过也只是讨厌，不是不行。

江宁窝在走廊的铁椅子上，看点滴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医院的铁椅子坐不热，甚至人不用力会往下滑。

左手的点滴流入身体像是里面有冰碴，迷迷糊糊被护士摇晃着醒来时江宁感觉自己冻僵了一般，回血了。

刚刚护士换药的时候说是最后一瓶了，江宁看着手机估着到学校的时间，给尹乐珩发消息让他帮忙带饭。

陶乐真接到沈翌短信的时候，正在和画展的举办中心谈细节，虽然知道去骑机车但看沈翌让她来医院还是心里一哆嗦。

医院外科就在二楼，黑色皮鞋在医院通道中的跑动声吸引了江宁的视线，陶乐真套了件米白色西装外套出现在他眼前，对面外科门诊熙熙攘攘站满了人，江宁眯了眯眼。

“怎么回事，当时就不让你俩去，怎么摔了。”陶乐真声音还打着颤。

沈翌见她吓成这样子，忙指着霍璟晟说，“没什么事哈，就是撞到手了”，陶乐真点头应着，跟他到长椅坐下，黑红机车服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沈翌准备伸手拍人肩膀，被灵巧的躲开，讨好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不是，你别生气啊，和我可没关系，你要骂就骂他，。”

“上一边去，沈翌，我不是让你拦着点他了吗？合着你俩现在合起伙来骗我了呗？”陶乐真望了霍璟晟一眼，摊开手，“钥匙”。

人是不能跟正在生气的女人讲道理的。霍璟晟把手插进兜掏钥匙，与此同时瞟了沈翌一眼。

“你以为说他没说你啊，别在这嬉皮笑脸的，你的也拿过来。”

“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民法典没有这种连带责任吧”。陶乐真不回话，只是摊着手。

江宁盯着炸毛的男人眼熟，后面想起来是见过，在学校附近的烧烤摊，这人大大咧咧的拍着胸脯给他们结了账。

还剩小半瓶，江宁抬手把滚轮往下调，速度一下变快，消炎药的清凉流进静脉，江宁用右手拿过纸杯喝尽了剩着一半的凉水，手比刚刚更凉了。

他想看霍璟晟在没在。

虽离上次相见已过去近两个月。江宁也意识到他们应该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还是想试试，也还是想看看。

H市天气不佳山上更是云雾缭绕，沈翌与陶乐真的一致反对，也没在三人小群说服霍璟晟。

霍璟晟压力大，爱好不多，机车算一项。

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与呼啸的风声重叠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

不止是工作上的。

宝马HP4与川崎H2r稳稳停在山路进道口。

“雾真有点大，你一会儿一定别往死里拧。你可别忘了上次摔车，乐真在医院里骂了咱们两个的小时。”沈翌隔着没打开的头盔面罩喊，霍璟晟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前两圈跑的一如以前张狂，但沈翌稳稳跟在霍璟晟身后，三圈半时山上似乎落了细雨，周围开始蒙上薄纱。

霍璟晟依旧过弯不减速，沈翌隔着头盔皱眉，他想加速压住霍璟晟的车，但雨水携着雾气只几分钟就打湿了山路的弯道，机车轮胎的抓地力让沈翌明显感受到虚浮。

他在后头喊霍璟晟名字，隔着头盔面罩，也不知道霍璟晟听见了没有，反而看着速度更快了。

前方估计是最险的一个弯道，从天空俯视而看像从长空降下的黄龙，内燃机的咆哮声与雨声相和。

霍璟晟单手抬起了头盔面罩，风夹着雨珠与沙砾带来自由的声音，他只是眯了眯眼，俯下身形将车辆靠近了中心线，蓝白色的HP4像暗雾中的精灵，沈翌在身后看的提心吊胆。

路况有点远超霍璟晟的预估。

这条路他跑过不下百次，可今天山路的湿滑导致机车倾角过大，轮胎在瞬间达到极限，即将发生打滑时霍璟晟本能的松开油门寻求车辆的稳定，但由于反应速度有限，车辆在此发生了长时间的侧滑，机车的挡泥板刮着柏油马路冒出火星，似乎与越来越大的雨纠缠起来。

一瞬间，霍的身体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被摩托车甩至半空，后又落至地面时，长久训练得来的反应，让他下意识的将双臂紧抱在胸前护住自己的肋骨。

余下的力道使得他狠狠的滚了几圈后又猛地撞在了山路旁的栏杆上。

沈翌吃了一惊，但极速下根本来不及刹车，车身甩了一个圆弧贴着山路栏杆旁侧又直冲出二十余米。

沈翌惊魂未定堪堪停下车抢到霍璟晟身前。摔了车，风反倒停了。霍璟晟斜斜的倒在地上，身体一动不动，沈翌有点不敢扶，慌慌张张的问他怎么样了。

沙砾将霍璟晟的头盔面罩，硌出蛛网状的纹路。

雨水把树枝洗的湿漉漉的，刚刚护住他的头盔此时被主人脱下，重量坠着霍璟晟将头盔摔在地上，空气裹挟着着水分扑在脸上，潮湿的泥土气息钻进鼻腔，久违的感受到了自由。

“好爽。”他没回沈翌的问句，用摘了手套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沈翌看他这样，也不敢随便移动，掏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霍璟晟看他慌张的样子望有些好笑，抬起一只手拽他，“我没事，你看还能动。”说完抬手晃了晃让沈翌放心。

“你动作慢点，我现在骑车带你去医院。”

“不去。”霍垂着眼，唇间吐出的两个字回绝掉这个提议，挣扎着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你他妈活够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沈翌有些懊恼的拢了把自己的头发，霍璟晟此时也不动了，沉默的任由沈翌将自己拖到后座上。

去医院的路上沈翌骑的很慢，心有余悸，霍璟晟在后面也不说话。

沈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才开口道：“刚刚真吓死我了，乐真要是在这，非得哭出来不可。”语气故作轻松。

霍璟晟知道沈翌是什么意思，顿了顿才说，“你别告诉她”。

眼见三人从科室走出，霍璟晟走在最后，江宁走近时，隐约看到霍璟晟黑白色的机车服上混着泥水。

陶乐真走在最前，低头看着手上刚拿到的单子，头也没回的偏头冲沈翌说：“我先下去拿药，你俩在大厅等我。”

沈翌顿时像送走一尊大佛般忙不迭的点头，“行行行，好好好，大小姐，这次我俩在服务台站的溜直等您。”

陶乐真懒得理他也没心情跟他拌嘴，径直走了下去。

沈翌看着陶乐真的背影，想回头和霍璟晟说些什么，才发现霍璟晟还停在出诊所不远的位置，对面站着一个男生，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沈翌顺手接起处理拖车那边人的电话，快步往回走，心里还嘀咕，刚怎么没给丫脸摔个疤。

“哥。”江宁横在霍璟晟前面，声音不算大的喊了他一声。

霍璟晟没想到在这能碰见江宁，停住脚步，微微挑眉，就见江宁伸手拽住了霍璟晟的袖口，左右看了下，“怎么搞成这样了。”语气里满是担心，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霍璟晟都没反应过来。

霍璟晟低头看了眼扯住自己袖子的手，那手上贴着胶带，仔细看的话还有点往外渗血。霍璟晟不动声色的把胳膊抽出来，“没事。”

江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点不妥，急忙收回手，“对不起。”霍璟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低头只能看见江宁的发旋，又听见江宁问他“是不是很疼啊哥。”

霍璟晟把手插在口袋里，脑子里又闪过江宁贴着胶带的手，“管好你自己。”

江宁轻咳两声，撇了撇嘴，应该是有话想说，但又碍于身份不好开口。两个人看着彼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医院地板的白瓷砖映着江宁略显单薄的身影，不断有拎着X光的人路过，江宁双手背后，紧摁着左手的针眼，对霍璟晟道：“哥，我可不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顿了顿又说，“私人的。”

看霍璟晟盯着自己没说话，江宁抬手抓了抓头发，“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我有个朋友，对这种摔伤什么的研究的可透彻了，我帮你咨询......”

霍璟晟不动声色的站着听江宁在这骗人，想看看江宁这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沈翌勾上霍璟晟肩膀的时候，正好听到江宁的最后一句，“哥，你看怎么样。”

沈翌没听到前面说的什么，张嘴就问霍璟晟：“什么怎么样？碰到熟人了啊。”

霍璟晟嫌弃似得拍他手，“别压着我，疼。”脸上表情生动，江宁没见过这样的霍璟晟，一时有点愣住，虽然不是冲他。

沈翌放开手，就听霍璟晟在旁边报了一串数字。这数越听越熟悉，让沈翌忍不住多看了对面男生几眼。

霍璟晟说完就走了，沈翌都没反应过来，隔了两秒才快步追上去，勾肩搭背的和男人一起往扶梯走。

江宁看着他俩的背影，在心里默记了几遍数字。

“你什么时候这么痛快了，私人号说给就给啊？”

霍璟晟没回话，沈翌太好奇他没在的时候两人说了什么。

“哥～我知识付费，价格你定，只求你告诉我前面怎么说的～”沈翌学着江宁的叫法，和霍璟晟说话。

“滚，你别恶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