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这个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还当现在是在村里、在庄子上？”阿娇嗔怪地拍了一下周香兰的胳膊，见周香兰小嘴微微一撇，知道她现下是又委屈又害怕，便放缓了声音道：“你别想怕不怕二奶奶，只细想，二奶奶是不是个最重规矩的人？”
周香兰停下手中的剪子，偏着头想了想：“这倒是。平时不管是对二爷，对下人们，她都是最重规矩的，二爷挺敬重她的，丫头婆子们也怕她。”
阿娇心中冷笑一声：这位二奶奶手段可厉害着呢，众人自然怕她！可是此时倒不必和周香兰说这些，便缓缓道：“你这事，虽然有个不察的过错，但大过错还是在玉姨娘那里，你只要把这一节说清楚了，二奶奶自然会查实。她可是个精细人，绝不会被那些雕虫小技瞒了过去，若是她能替你做主，抬个身份也不是难事。往后的事，大抵还是靠你自己了。”阿娇这话倒不是推脱责任，她到底是个丫鬟，能帮着周香兰出出大主意，却不能帮她日日争风吃醋。
周香兰细细想了想，扔下剪子一把抱住阿娇：“好阿娇，你真是我的好救星！”
才喊了这一句，正屋下守门的小丫头清了清嗓子，下了台阶轻声道：“还请两位姐姐轻声些，爷和奶奶正说话呢。”
周香兰吐了吐舌头，拉着阿娇显摆：“你看，这些菊花都是上次那个杨公子送来的，和寻常菊花不一样，好看吗？”
“嗯，好看。二爷孝心有加，也送了几盆去王妃处，只是没这里多。”阿娇点点头，正想唠叨周香兰莫要这样炫耀，却见正屋帘子一掀，一个大丫头打扮的冷冷道：“香儿，奶奶传你进来。”
周香兰轻轻“咦”了一声，转向阿娇，阿娇不及细想，只道“寻个机会把正事说了”便推她往正屋去了。目送周香兰进了主屋，阿娇把地上那把剪子捡了起来，还到了西厢房门口的廊下，拍了拍袖子，欲要回主院。
主屋帘子一掀，卫炼出来了，他见阿娇正要出门，紧赶了两步，冷笑道：“你倒是个精乖人，知道叫香儿去回禀奶奶。这么精乖，怎么上次倒拿出一副做作的样子来？”
阿娇心下一惊，不知卫炼是如何听见她和周香兰的对话，但这时知道卫炼是问前次她行礼有误的事，心想这倒是个解释的好机会，她这世无心出头，只盼着事事都和旁人一样才好，万不想给卫炼留下什么出风头的印象，这时便解释道：“回二爷的话，奴婢在家时只有个妹子和才十几个月大的幼弟，父母管得也严，不惯和男子相处，因此拙了些，这才失礼了，还请二爷恕罪。”这么一来，既解释了自己并非有意为之，又说自己拙，总不至于还招卫炼的眼了。
卫炼抬腿便往外走，边走边哼了一声道：“哼，这么说来，你还有理了。”话未说完已走远了，并没再如何。阿娇也是服侍过卫炼许久的，知道他就是个急性子，有话必得说出口，说了也就罢了，这时卫炼随口嘟囔这一句，便是事情已过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沿着僻静小路往回走，边走边想着另一件事。
王氏一向看重早上和卫炼共用早膳的规矩，极少破例在早膳时叫其他人打扰的。方才王氏突然传唤周香兰，必是大事，近日周香兰都安分守己，大事唯有昨晚那一件而已。昨晚事发突然，又已近落钥，加上周香兰羞于对人言说，大约不会有其他丫头找王氏告状——即便哪个丫头有心讨好王氏，又哪敢在早膳的时候去坏王氏的心情？这事只能是卫炼告诉王氏的，必然没有旁人！
这个卫炼，从前自己只当他是个恣意挥洒的君子，却不想也做出这等龌龊事情来。周香兰又无名分，他怎么好随意收用呢！
可是，方才他对自己的一席话，显然是脑子清楚得很，也颇有些瞧不起丫头搬弄小巧的样子，不像会欺侮丫头啊！莫非……他以为玉莲和周香兰主仆合伙起来算计他，因此将计就计？这倒是有可能！卫炼其人，从小便知自己不比长兄有个袭爵的担子，因此是个万事不管的富贵闲人，府中无人不惯着，养成了一副急躁火爆的性子，可是平南王府到底是深宅大院，刀光剑影虽无，风声鹤唳却有，他的心机也颇为深沉，寻常人也不一定算计得了他。
这样一来，他昨天晚上顺水推舟收用了周香兰，早上又去告诉王氏的事便解释得通了。这个人真是，自己把事情搅得一团糟，然后万事不管，全都丢给内院的女人纠缠，也是个精奇人物。
阿娇又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心道自己前世是失心疯了才会一头扎进那样乱糟糟的泥潭里去，忽地又替周香兰哀叹了一声，只盼周香兰以后能顺心吧。
小路上花木森森，虽然已近冬日，却还是林荫密布，太阳轻易照不进来。阿娇冷得打了个哆嗦，暗笑自己心不在焉，怎么选了这条路，倒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正要加快脚步走回正院，忽地听见两把熟悉的声音，正是紫鸢和方才二房门口那个守门的丫头。
“你是说，二爷收用了香儿那个丫头？然后又主动告诉了二奶奶？二奶奶召了香儿，香儿不等拷打，什么都招给二奶奶听了？二奶奶还答应了给香儿做主？”这一声高似一声的发问，显然是一头雾水的紫鸢。她大约是想不通，二房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做了坏事不藏着掖着，反倒主动招认呢。
“是呀，我也想不通，嗐，我不能多待，这就回去了。紫鸢姐姐，想必二奶奶上午就要差人去回禀王妃，要给香儿抬姨娘了，你先回去禀告王妃一声，别忘了提一提妹子我的名字，也提拔提拔我，老是做个守门丫头，夏天晒冬天冻的，可真是折磨人！”那小丫头显然是偷跑出来的，这时急着脱身，应酬了两句便抽身走了。
阿娇原本想等紫鸢回去了再走，谁知紫鸢好似长在树下了，一动不动地扶着树干，咬着嘴唇，过了半日才喃喃：“这个二爷，也真是奇怪，从前王妃指了多少丫头去服侍，留下来的只一个叶姨娘，还有近来那个玉莲，其他的随便找个由头就打发了，可见对王妃防范有多深，到底不是亲生的，不贴心呐……”
阿娇被这最后几个字震得回不过神，忽地想到了前次自己改回本名时紫鸢未说尽的话，大约就是这件事了。
“这一次，恐怕又找到由头打发玉莲了，只不知那个姓叶的臭丫头是怎么留下来的……”紫鸢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似是沉思着什么，忽地一抬头：“谁？谁在那里？”
阿娇被惊了一身冷汗，蹲在地上不敢动弹，竭力思索该编个什么由头糊弄过去，却听见紫鸢自嘲地道：“嗐，我现如今总是这么疑神疑鬼的，到底是……”下面的话却没再说了，只搓搓双手快步走向了正院的方向。阿娇这才知道，紫鸢不过是在诈人，可她究竟不敢沿着紫鸢走的路回去，还是往外绕了一大圈，从另一条路回去了。
才到正院，便见到王氏带着周香兰、玉莲和几个丫头恭恭敬敬地侯在廊下，大约就是来回禀抬姨娘并处置玉莲的事。王氏的妆发一丝不乱，脸上笑盈盈的，耳垂却已有些冻红了，大约是侯得久了。见阿娇走来，王氏抬头笑着应酬：“阿娇姑娘，是往哪里散心回来？”
阿娇可不敢与王氏拿大丫头的款儿，连忙堆起笑脸答：“回二奶奶的话，我们王妃早上要念经，不喜人打扰，我就随着其他姐妹，往外随意散了散心。”她这话给王氏侯在廊下找补了些颜面，王氏果然笑着夸了一句：“要我说，还是王妃会调理人，原来进府时我也与你照面过几次，竟没发现阿娇姑娘是这么个美人胚子！”
阿娇不便回答，便抿嘴笑了笑。二人你来我往地应酬，王氏身后的一众丫鬟却一个抬头的也没，就连周香兰这个跳脱性子，也是乖顺无比地垂着头，丝毫没有在玉莲面前满不在乎的样子，足见王氏御下极严。
帘子一掀，青燕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王妃说，请二奶奶带那两位妹妹进去呢。”王氏向青燕点头致谢，又略向后回了回头，玉莲和周香兰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青燕放下帘子，却没跟进去，阿娇见状，上前笑着问：“咦，王妃和二奶奶婆媳两个要说知心话儿，连青燕姐姐也不叫听么？”青燕微微笑了笑：“这样的事，王妃一向不喜我们掺和。”她把阿娇往耳房一拉，自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啜了一口茶，长舒一口气对阿娇道：“自来婆婆要给儿子儿媳房里放人，儿子没有不愿的，儿媳没有不依的，谁知咱们家竟是怪，二爷不顾王妃的面子，拼命往外赶人，二奶奶倒要来做和事佬。”
阿娇听了紫鸢方才漏出的一两句，已大约猜到了些许缘由，却不敢露出来，只作不解道：“这是何故？要说是二爷不喜欢这些事，怎么偏又有个叶姨娘留在二房？”
青燕见四周无人，便道：“其实，说与你听也无妨，这事虽不好张扬，却也不算密事，只不过王妃不喜人提起罢了。你不知道，世子和二爷都不是王妃亲生的！”
“什么？”阿娇轻声呼道，她只听卫炼不是亲生的，怎么竟连世子都不是亲生的么？！难怪上次紫鸢说王妃和两个儿媳都不贴心，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来，王氏前世竭尽全力地替卫炼争夺世子之位也就说得通了，同样不是亲生的，怎么卫岭做得世子，卫炼便做不得？
“这么说，咱们府上世子和二爷都是庶出的？！”
“我才听说此事时也是你这样，却没你这样稳重了，我唬得险些摔了个玉瓶呢。”青燕对阿娇本就满意，这时又看重了些，索性把话敞开了道：“两位爷倒不是庶出，反是实打实的嫡出。若是庶出的，那些旁支不早来嚼舌根夺爵位了，哪能让我们世子轻易袭爵了？咱们世子从小有心悸病，大伙又不是不知道。其实，咱们王妃不是元配，是先王妃过世了，老王爷守了几年支持不住，想着总要有个女眷操持内院，这才迎娶进门的。说起来倒也不是外人，是原先王妃的堂妹。王妃进门后，老王爷对她既敬且重，只王妃子女缘浅，直到世子袭爵后老王爷去修行，也没得个亲生孩子。”
青燕这几句话说得含糊不清，阿娇却听懂了：老王爷对原先的那位王妃情深义重，对这位王妃却不过尔尔，否则怎么王妃青年进门许多年都无子嗣？老王爷或许早就想离家修行，只是对元配用情至深，因此对两个孩子着实费尽了心血，许是怕后母苛待孩子，一直支持到大儿子袭爵才斩断尘缘，也算是夫妻之情和父子之情两全了。原来卫炼那副执拗的性子竟是祖上传下来的！
见阿娇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青燕知道她是听懂了的，不由得暗道自己没看错人，这个丫头着实聪慧，想着接下来的话说通了倒也好，便直道：“二爷那个牛心古怪的脾气，阖府上下也就世子能摸清，连二奶奶都摸不透。王妃虽是继母，却总和两位爷隔着一层，王妃有心要主动示好，二位爷却总是拒人千里之外。这不，王妃见你生的灵秀，想把你赏给二爷，这样你也好帮着母子二人说合说合，你说怎样？”
阿娇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怪道方才王妃关着门和青燕嘀咕了半日，青燕出来又主动透露那么多王府密事给自己听，原来打着这样的主意！她脑中飞快地转了起来，想编个由头拒了，嘴上作出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这，这如何使得……我，我……我和香儿可是好友，我这不是横插一杠么，没义气啊……”
这话说得甚是无力，果然青燕反驳道：“阿娇你这话就错了！别说她现下还没抬姨娘，便是抬了姨娘，那也不过是个微贱的出身，你可是王妃身边出去的，这身份上就高了她许多，谈什么义气不义气呢！”
阿娇忽地想到一事，便问：“青燕姐姐，我也不是不愿替王妃尽心，只是有句话先问你。”
“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