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反悔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天倒是凉快了下来,可是勤田村的村民们却一点也不享受这舒爽的夏日。

不为别的,村前甜水河的水已经快涨到河岸了。

连日里,村里的大小媳妇、姑娘都不敢去下游洗衣裳,只敢成群结队地走到上游去洗衣裳,阿娇和阿乔也不例外。不为别的,万一在下游洗衣裳遇见涨水了,人被冲走怎么办?

这天崔大娘正坐在门口捡豆子,忽地看见一群大小姑娘到了自家门口来洗衣裳,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阿娇。她看着阿娇笑得像花朵一样的脸蛋,忽然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崔大娘放下手中的簸箕,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门,高声喊道:“哎哟!阿娇来洗衣裳啦!少见呐!少见!”

听见这话,阿乔先皱起了眉头。这崔大娘说话怎么没轻没重的?什么叫“少见”?这不就是说自家姐姐平时喜欢偷懒么?这老虔婆真是见不得人好!

可是经过阿娇的教导,她已经学会了管住口舌,这时候听见崔大娘的话只不过微微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崔大娘,咱们这一群姑娘也都是最近才来你家门口洗衣裳的,你当然少见了。”

旁边的几个姑娘听了,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咱们平时都在自家门口洗衣裳,什么时候来崔大娘门口沾光了?”

笑话,这老婆子自私自利,前几天看见有人来洗衣裳还指桑骂槐地骂了几句呢,要不是现在涨了水,以为谁愿意来她家门前洗衣服不成?这会看见大伙来,就挑一个最出色的阿娇骂,以为谁听不出来吗?

崔大娘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护着阿娇。阿娇这臭丫头,使了什么邪法?竟然迷得这些丫头们都护着她!

阿娇像是看出了崔大娘脸上的疑惑,故意转过身笑了笑:“姐姐妹妹们,咱们快去洗衣裳吧,洗完衣裳去我家,我教你们梳一个新的发髻!”说着带头向河岸边走了过去。

“好!好!快去洗衣裳!”

“是呀!是呀!今天阿娇该给我梳头了,你们可别抢!”

一群女孩子笑笑闹闹地向河边去了,把崔大娘一个人抛在了最后。

崔大娘见抹黑阿娇名声的法子没成功,不由得恨得直咬牙。这个死丫头,自己妖妖娆娆的就算了,还带着旁的小丫头一起作妖,真是个狐狸精!偏偏那些丫头就吃这一套,真叫人没法子!这也怪了,以前那些丫头不是最不喜欢阿娇吗,怎么现在个个上赶着吹捧她?

她哪里知道,以前姑娘们不喜欢阿娇并不只是因为阿娇生得太好,而是阿娇不仅生得好,还特别会打扮自己。虽然大伙都是一身荆钗布裙,可是阿娇就是能把头发梳得最好看,把裙子角上细心地绣一个蝴蝶,腰带上细心地绣一道斓边,处处显得特别出众。

现在阿娇愿意把这打扮的秘诀交给大家,自然受了众女孩子的喜欢了。

崔大娘自私了一辈子,自然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她瞪了半天的眼没人理睬,只好气得转身回了院子。才迈进院子,却看见自家孙女崔兰珠也捧着个放满衣裳的木盆往河边去了。崔兰珠边走还边喊:“阿娇姐姐,等等我!我也要学梳头发!”

崔大娘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厉喝一声:“兰珠,你给我回来!”

崔兰珠疑惑地回过身:“奶奶,什么事?等我洗完衣裳再说不行吗?”

“不行!你不准去那里洗衣裳,去旁的地方洗!”崔大娘恶狠狠地说道,两个鼻子用力喘着粗气,活像耕了好几亩地的水牛。

崔兰珠费力地把手上沉重的木盆挪了挪,不耐烦地道:“奶奶,咱们家在最上游的地方,我还能去哪里洗?去下游么?难道你想叫孙女被河水冲走?”

崔大娘伸头看了看自家门口东西三丈挤满了洗衣裳的女孩子,无奈地松了口:“好吧,那你去洗吧,但是离那个陈阿娇远一些!我看见她就烦!”

崔兰珠翻了个白眼:“我瞧奶奶你是糊涂了!先前不是你和娘赶着我去和陈阿娇亲近么,现在又叫我离她远一些,真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说着一步一摇地端着木盆走向河边。

听见孙女口出不逊,崔大娘气得拎起门栓要上去打,谁知隔壁的王五娘却忽地冒了出来:“啊,崔大娘拿着门栓做什么?”

崔大娘最好面子,闻言赶紧收回手臂,结结巴巴道:“那个……我家兰珠忘记带木棍锤衣裳了,我给她送去。”

王五娘踮起脚张望了两眼,笑道:“咳,怕什么,阿娇把木棍借给她了。”说着回过头戏谑地看了崔大娘两眼,打趣道:“哎呦,我说崔大娘真是好福气呀!阿娇生得这么好,心地又善良,这样的香花掉在你家,还不熏得你家方圆十丈都香了些?”

不知怎么,这句话叫崔大娘起了些不好的联想,仿佛瞧见一朵香花立在一丛枯草里,周围忽然冒出了许多蝴蝶蜜蜂来采这香花的蜜。

她忽地打了个哆嗦:要是自家铁牛回不来……这么个狐狸精在家里,老崔家还能安生吗?自家儿子就是个短命鬼,儿媳生得那样丑陋,都免不了有些不正经的男人来打转,要是阿娇那副容貌……老崔家头顶上岂不是要盖上绿云了?

不行,不行,不能要这个孙媳妇了!

主意一变,崔大娘又挪动着一个肥壮的身子进了院子,不知憋什么坏水去了。

却说阿娇一行人洗完衣裳,说笑着各自回了家。

乡间的小路上一群女孩子笑笑闹闹,莺歌燕语远远传了老远下去。这阵笑声引得田里的老少爷们都来看两眼,有的甚至还故意卷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臂膀,惹得女孩子们一阵低呼“哎呀!”

阿娇对这些视若无睹,只顾向自家走去,边走边招呼:“待会晒完了衣裳都去我家!我教大家梳头发!不过可先说好了呀,头绳得带自己的,我家没那许多头绳给这么多人用!”

人群里一个性子爽朗的姑娘笑着道:“知道啦!又不是谁都像崔家那个小丫头一样爱占便宜!”

这话一出,旁边有的人哄笑,有的人附和,还有的人性子谨慎,吓得去捂那说话姑娘的嘴:“悄声!叫崔兰珠听见回去告一状,小心崔大娘来和你拼命!”

那姑娘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切——!她崔大娘是厉害的,我娘也不是好惹的!更何况还有我奶奶!”

阿娇听了也不答话,笑着向众人点点头,带着阿乔回家了。

“姐姐,你看香兰姐姐就不怕那老虔——崔大娘!为什么咱们要忍着那个崔大娘?”阿乔听了不服气,不解地问道。

“傻丫头,崔兰珠家最近,早就回家了,听不见周香兰说话的。再说了,就算听见了,周香兰也不怕的。你也不想想周香兰的爷爷是谁?”阿娇腾不出手去戳阿乔的额角,只好用手肘轻轻捣了阿乔一下,把阿乔捣得怪叫一声。

“周香兰的爷爷?不就是……哦!”阿乔说着,猛地瞪大了一双秀眼,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周香兰之所以底气那样硬,因为她爷爷是勤田村的四位乡老之一呀!

勤田村和其他所有的村庄一样,除了村长以外,还有四位乡□□同管理村中的大事。若是祭田、族谱这种大事,自然是村长出来主持,可是若是家长里短、菜蔬瓜果这种小事,说话的就是乡老了。

因此,乡老在勤田村还是很有话语权的,也难怪那周香兰的底气那么硬了。

阿乔皱着一对细眉想了想,忽地又高兴得一扬眉:“姐姐,最多再有十来年,咱们家也要出一位乡老了!到时候,咱们也可以这么扬眉吐气了!”

这话并不是阿乔胡说,而是事实。所谓乡老,乃是村中读书识字、有声望的人担当。这一句话可不是空话,首先读书识字这一条就刷下了村中大半的人了。

还要有声望。什么声望?公平、和气、热情、稳重,条条都是性子好的人才能担当的。如今这四位乡老,虽说家中只是种田的,可是为人着实公正严明,也颇受村民们敬重的。

陈槐树的目标就是被推举做乡老,能在村中出人头地一番。正因为这个目标,他做木匠活时一向精雕细琢,唯恐哪里做得不好惹人闲话,平日收钱时也是掐头去尾,恨不能给人家免上一半的工钱。

也就是因为这个目标,陈家才那样清贫——否则都是做手艺活的,崔家便富得流油,陈家怎么穷得连窗户纸都买不起?

听了妹妹美好的幻想,阿娇并没说话。她知道,随着三个月后本国兵败,这一切都只是幻影罢了。到时候全村人死的死,散的散,连村长家的孙女都一样被卖了,乡老更不必提了。

做不做乡老,其实根本没什么差别的。

只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说给阿乔知道。叫她多开心一天,也是好的。

姊妹俩才晾好衣裳,陈家院子就响起了两道脆生生的声音:“阿娇姐!阿乔妹子!我们来了!”

“啊!陈爷爷,陈伯,您二位好啊!”

姊妹俩回头一看,原来是周香兰和崔兰珠手拉着手进来了。她们俩家境最好,因此做的活也最少,只晾上了衣裳就能出门,来得便最早。

不一会,陈家院子里便挤了七八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说笑个没完,院子里一时被笑声充得满满的,仿佛那竹篱笆都要被吵得炸开了。

即便是陈槐树这样喜爱孩子活泼些的,也有些受不住了,恨不得拿刨花堵住耳朵眼才好。

阿娇见自家爹爹被吵得锯子都拿不稳,偷偷抿嘴一笑,带着女孩子们去了房里。

才替周香兰拆了头发,外头忽地响起一道尖锐的嗓音:“哎呦呦!怎么是陈家!”众女孩子听了这熟悉声音,向崔兰珠投去了神情各异的目光——那刻薄的语调,不是崔大娘又是谁?

姊妹俩同时心中一跳,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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