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祭河

屋里的女孩子们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雅雀无声,越发显得外头的那妇人聒噪。

“哎呀!槐树快来见过梅神婆!这可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仙子神婆!啊!青萍你也在家呀!来来来,也来给梅神婆行个礼!梅神婆可是大人物呀!要请她一次不容易!要不是为了咱们村能安居……那个什么平安,我老婆子说什么也不会多这个事的!”

一时间,陈家院子中被崔大娘的破锣嗓子填了个满,旁的声音一丝不闻,连虎子都被吓得忘记喘气了。

陈槐树听得额角直跳,心道还不如方才孩子们说笑呢,好歹一群小姑娘娇娇俏俏的声音也很动听不是,总好过这老太婆扯着嗓子嚷嚷吧?

陈大娘和崔大娘最要好,这时候见儿子儿媳都愣住了,反应也最快:“哟哟哟,是崔姐姐!稀客,稀客!快来,东屋里坐!这位梅婆,也请进屋坐坐!”

“咄!什么媒婆!老妇无知!老身是梅神婆!”忽地院中响起一个粗哑的嗓子,想是那个被叫做神婆的老妇。

“是是是,是神婆!不是媒婆!神梅婆,快请进!”陈大娘一边赔笑,一边把崔大娘和那神婆向屋子里让,浑然不知自己仍旧叫错了称呼。

忽地,房里不知那个姑娘先发出“嗤——”的一声笑,这笑声像有感染力似的,一声变两声,两声变四声,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周香兰边笑还边回头扯着崔兰珠的袖子擦眼泪:“哈哈哈哈!媒婆!神媒婆!哈哈哈——兰珠,你奶奶从哪里找来的媒婆?都成神了!!!”

崔兰珠脸上也挂着僵硬的笑容,心里却把周香兰恨上了天。要不是这臭丫头是乡老的孙女儿,谁愿意捧着她!

外头的崔大娘自然也听见了北屋西房里的笑声,她脸上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心里却在发狠:一群死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等我今天先把陈阿娇收拾了,再慢慢炮制旁的人!

随着崔大娘和梅神婆进了东屋,院子里又静了下来。周香兰没心思理会那个神婆,只顾不住地催促:“阿娇,快替我梳头!”

阿娇柔声应道:“好啦,这就开始梳啦!”心里却仍旧跳得厉害。

怎么好端端的崔大娘竟然带着个神婆来了自己家?自己和崔铁牛的亲事已经定了,昨日也亲口应了崔大娘不会反悔,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难道……她想叫自己提前嫁过去?这不是不可能。有些人家为着“冲喜”,会叫女方提前出嫁,崔大娘那样神神道道,为了把崔铁牛“冲”回家,说不得就会这样做了。

可是那都是男方门第很高的人家的做派,他崔家虽然富裕,两家门第并不差许多呀。要冲喜,恐怕自家奶奶第一个不答应。虽说自家奶奶有些见利忘义,可是却最好面子了。若是答应冲喜,岂不是承认比崔家矮了一头?她绝不会答应的。

阿乔见了阿娇的脸色,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姐姐,我想起来了,你昨天用木蔷花酿了些新的花水,我去把它拿来给周姐姐用。”说着递了个只有姐妹俩才懂的眼神。

阿娇见了,知道妹妹是想去偷听,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好吧,你去吧。虽然那个水要再过两天用才最香,这时候为了香兰,先拿来用用也好。”

虽然说听壁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为着她的命,光彩也要抛闹脑后了。

阿乔也不多话,转身便走。不一会,忽然两手空空地跑了进来:“姐姐!姐姐!不好了!”

听了阿乔的惊呼,阿娇手上不由得一抖,扯痛了周香兰。

周香兰不满地皱皱眉,轻轻摸了摸被扯痛的一块头皮,随口训斥道:“阿娇,你怎么毛手毛脚的?!粗笨不堪!”

她才要多骂两句,忽然看见阿乔面无人色,便先忍住了训斥,转而问:“阿乔这么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崔……崔……”阿乔只是结巴,却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见阿乔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周香兰轻蔑地撇撇嘴:“总不是崔大娘想杀了你姐姐做人肉包子吃吧?小丫头没经过事,听风就是雨的!”

阿乔听见“杀”这个字,一时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竟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老虔婆,那个该死的老虔婆!虽然她不是要杀了姐姐做人肉包子,可是也差不远了!她想让姐姐去白白送死!

见妹妹小脸惨白,阿娇轻轻放下了周香兰的头发,上前两步搂住阿乔的肩膀:“怎么了?可是崔大娘训斥你了?崔大娘刀子嘴豆腐心,人不坏的。”

这话说得颇有技巧,既说了崔大娘嘴碎,又替阿乔受惊吓开脱了。这里头的意思,旁人没听出来,周香兰却听出来了。她不由得对阿娇高看了一眼,也不再那样轻视阿乔了。

见阿乔仍旧只是呆站着发愣,周香兰竭力耐下性子,柔声问:“怎么了?要是崔大娘欺负了你,你告诉香兰姐姐,姐姐请爷爷出面替你说说崔大娘!”

旁的姑娘也七嘴八舌地安慰了起来:“对啊对啊!快说了给香兰知道,别打搅你姐姐梳头呀!”“是呀是呀,香兰姐姐最热心了,一定会替你做主的!崔大娘再怎么厉害,还能比周乡老厉害?”

听见最后一句,崔兰珠不乐意地皱起眉头:“喂喂喂!你怎么说话呢!我奶奶怎么就厉害了?”

人群顿时哄笑起来:“没有!没有!顺口一说罢了!”崔兰珠这才把眉头松了些,谁知那两道眉毛还没松到底呢,不知谁又来了一句:“若是不厉害,怎么成日地霸着门口那三尺的河不叫人去洗衣裳?甜水河又不你家的!”

“你说什么?!”

“死丫头说什么!?”

两道声音一齐响了起来,一道清脆,一道尖锐。众人左右瞧瞧,原来崔大娘和陈大娘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听见方才的话,崔大娘和崔兰珠不约而同骂起了人。

虽然先前女孩子们议论得厉害,可是真当着崔大娘,又都像锯了嘴的葫芦,谁也不敢说话了。屋里一时静默无声,只听见崔大娘和崔兰珠喘粗气的声音。

也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句“家里还有活,我先回去了”,众女孩子听了好似忽然开窍似的,纷纷附和。不过几下子,众人就跑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崔兰珠和周香兰。

周香兰头发才梳了一半,自然不能大咧咧地跑出去,再加上她自视身份高,当然更不怕崔大娘了。这时候瞧见崔大娘双眼冒火地瞪着陈家姊妹和自己,周香兰不由得笑了:“我说崔大娘,你这样大的火气是冲着谁撒的?谁骂了你,你就骂回去,迁怒旁人算什么本事?”

见一个小丫头也敢教训自己,崔大娘狠狠地呸了一口:“你这臭丫头也有资格教训你大娘?毛还没长齐呢!”

周香兰听见崔大娘说话难听也不生气,只慢条斯理地用木梳梳着头发,边梳边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爷爷说的。怎么?崔大娘也嫌我爷爷……”

方才崔大娘的最后一句话甚是粗鲁,周香兰毕竟是个娇惯的女孩,说不出口,因此便不说了,只慢慢把头发编了个乌油油的大辫子。

听见“我爷爷”三个字,崔大娘忽然醒过神来。是呀,周香兰的爷爷毕竟是乡老,还是乡老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威望也是最高的,这臭丫头,不能轻易得罪。

打定了这个主意,崔大娘又赔起了笑脸:“香兰,你大娘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大娘们有话找阿娇说,你和兰珠不如先回家吧?”

崔兰珠见奶奶和周香兰起争执,早吓得呆了,听见奶奶命自己走,忙不迭地就溜了。周香兰却摇了摇头,在铜镜前坐得更放松了,好整以暇地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大娘有什么话,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就好。我找阿娇替我梳头,还没梳完呢,怎么能就这么走?”

崔大娘气得看都不愿意多看周香兰一眼,只上前拉过阿娇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阿娇,是这么件事。咱们甜水河不是涨水了嘛,眼见着河水都要齐岸了,大娘就去找梅神婆来算了一算。”

听到这里,周香兰对着铜镜发出“切”的一声,仿佛瞧不起崔大娘的做法似的。又不是阿娇把河哭满的,是天老爷连下了好些天的雨,这才弄得甜水河涨了水,这件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还用神婆来算么?这个崔大娘,真是多此一举。

崔大娘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撕了周香兰的嘴,对阿娇假笑道:“梅神婆一算呀,还真算出了一些门道来!神婆说呀,阿娇你……”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府里头八字相克的事情没有一百件也有八十件,这种把戏,我见多了。阿娇在心里鄙夷地笑了一下,脸上却仍旧是一副淡淡的笑容:“神婆说我的命格不好,甚至还要避出勤田村,是不是?”

“这倒不是。阿娇你的命格哪里能不好呢。神婆说阿娇你的八字贵重,以后的夫婿是贵人呢!”崔大娘咋舌道。说完这句,她心里倒有些可惜。

神婆的确说了阿娇八字重的话,又说阿娇的夫婿是贵人。若是铁牛今年能回来,那么娶了阿娇说不定真能被她的八字旺一旺。只可惜打仗哪有一年就结束的,阿娇八成还是要被别人惦记了去。既铁牛得不到阿娇,也只能不让别人得到了。

“神婆说咱们这甜水河涨水是因为河伯犯了怒气,要一个八字重的女孩子去祭河呢!算来算去,整个勤田村就是阿娇你的八字重,自然该你去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