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送死

“不行!”阿乔想也不想,拦在阿娇身前,高声拒绝了崔大娘的建议。“怎么不叫崔兰珠去?怎么不叫崔云英去?怎么偏偏叫我姐姐去?”

“你这死丫头,怎么跟你崔奶奶说话呢!找打!”崔大娘皱起眉头,高高扬起手,虚张声势作了个“打”的样子。

见阿乔失礼,阿娇上前两步将她搂在怀里,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示意她住口,又慢慢对崔大娘身后那老妇道:“奶奶,这事难道就这么定了?爷爷知道么?爹爹知道么?”

这几句问话温温柔柔,连一个字都没高声,却问得陈大娘冷汗涔涔。她听了阿娇的话,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好自作主张!肯定要问过你爷爷的!”

虽然她一向重男轻女,又不喜欢阿娇平日里好吃懒做的样子,可是毕竟阿娇也是她的亲孙女,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阿娇去送死呢?!

这崔老太婆说得好听,什么“祭河”啦,“做善事”啦,还不是叫自家阿娇去送死?这种事她怎么能答应?!可是她才要反驳,崔老太婆就开始用那一篮子鸡蛋和二斤猪肉堵自己的嘴,说什么既然定了亲,阿娇就是崔家人,轮不到陈家人说话什么的,弄得她想争辩也张不开嘴。

唉,只盼着自家老头子和儿子能说话硬气些!

周香兰仍旧背对着众人坐着,仿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瞧入了神。其实,若是谁这时候转头一看,便知道周香兰明面上是在照镜子,实际上正一字不漏地听着屋里几人的谈话。

阿娇虽然没瞧见,可是前世里长的心眼却没丢,她知道周香兰肯定在听。

她略想了一想,牵着阿乔向外走去,边走边轻声道:“这种大事,自然要爷爷和爹爹发话才行,哪有我一个女孩子说话的份?再说了,祭河是大事,大娘怎么也不先问过村长和乡老的意思就自作主张了?唉,说句不敬的,您也太鲁莽了些……”

话未说完,她人已出了门,似是向着院中的陈槐树去了。

见阿娇竟没直接拒绝,崔大娘深觉得有戏,哪里还顾得上旁人,也急忙忙地跟着去了。

陈大娘落后一步,若有所思地看看阿娇和崔大娘的背影,又转眼去瞧周香兰那听得入神的样子,决定替孙女做一次好事。

“香兰呀,你看这崔大娘……”陈大娘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她冷不丁地就叫了个梅婆上门,一张口就是叫我家阿娇去祭河,我一个万事不管的老婆子,哪里敢和她争?你瞧瞧,村里的大事她也不去向村长和乡老们禀报,这不是不把几位老人家放在眼里吗?你回去可要好好向周乡老说道说道这件事呀!”

末了末了,陈大娘还是没叫对梅神婆的名字。

周香兰此刻却顾不得这可笑的口误了,猛地转身对着陈大娘连连点头:“陈大娘说的是呀!我知道了,立刻就回去向爷爷禀告这事!我这便不耽误了!”

说罢,周香兰一阵风地冲出门去。

倒不是周香兰孩子脾气自作主张,而是周乡老不喜欢崔铁匠已经许久了。这崔铁匠仗着家中有几个闲钱,成日在村中收买人心,动不动就掺和村里的大事,有时候说两句话比周乡老还管用,叫周乡老如何忍得?

再加上崔铁匠放出话来说要参加下一次的乡老改选,这叫周乡老更加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你道为何?周乡老是年纪最大的一位乡老,要改选,自然先要把他改下去。若是叫陈槐树这样的老实头替了他,他倒无话可说,指不定陈槐树念着他年长,还能照顾些许。可若是崔铁匠那个奸诈狡猾的老不死顶了他的位子,还不仗势欺人得厉害?到那时周乡老恐怕要拿出四十年前斗牛的气势来打人。

周香兰正是知道自家爷爷的心思,这才如此热心替陈家出头。

却说陈槐树见两个女儿愁眉苦脸地站在自己面前只是不说话,不由得奇了:“咦?阿娇阿乔怎么这么安生了?该不会是方才说话说伤了吧?哈哈哈,叫你们一群小丫头乱聒噪!”

谁知阿娇委屈巴巴地叫了声“爹”便说不出话来,泪珠子像荷叶上的露水般滚滚而下;阿乔原本就扁着张嘴,见姐姐哭了,便也哭了:“啊——爹爹呀——姐姐叫崔大娘给害死了呀!——”

“去去去!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你姐姐不是好生生地站着吗?”崔大娘闻言,又摆着个肥胖的身躯抢了上来。她见姊妹二人只是乱哭,便不耐烦地伸手推了推:“去旁边玩去!别耽误大人说正事!”

阿娇阿乔从小做活,身子自然不弱,崔大娘那一推并不能推动她们。可是阿娇仿佛弱不禁风,被一推竟然踉跄了好几步,连带着怀里的阿乔都歪了两下。

陈槐树听了女儿们的哭诉,本就提起了心来,这时见女儿当着自己面被欺负,顿时沉下脸来:“崔大娘,敢情你做长辈的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女儿?当我陈槐树是死人么?!”

崔大娘哪知道这两个小丫头如此无用,竟一推就要倒,闻言不由得有些讪讪:“咳,我哪知道你家女儿这般不禁推——”话音未落,她忽地瞧见陈槐树的脸黑如锅底,赶紧改口:“不说这些了!我是告诉你,梅神婆说了,阿娇命好,要去祭河!”

“什么?!”陈槐树不可置信地大叫一声,吓得西屋的梁青萍、猪圈里喂猪的老木匠都跑了出来。梁青萍手上抱着陈灵,老木匠手上还拿着个舀猪食的瓢,两人都关切地走近,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见老父和妻子都出来了,陈槐树满面怒气地咬着牙道:“这崔大娘说,叫我家阿娇去祭河!!!”

“什么?!这事绝对不行!”老木匠的喊声比陈槐树还大,说着连手上的猪食瓢都掉了,落在地上溅了崔大娘满脚的猪食。

崔大娘见自己那双黑色细棉的好鞋子被弄脏,一步三蹦地跳起脚来:“哎哟哎哟!陈老头子,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也不长着点眼睛!能去祭河是你家阿娇的福气,你怎么还这么不识好歹?!你不信问问你家婆娘,是不是好事?唉,老妹子,你倒是来说两句话呀!”

远远站着的陈大娘不意忽然被点到,飞快地摇摇头:“女以夫为天,这种大事我不懂!自然要听我老头子的!”

见这陈老婆子胆小怕事,崔大娘暗暗地翻了个白眼。这臭老婆子平时主意比谁都大,定亲那天,拿鸡蛋和猪肉时便应得飞快,如今要得罪人了便把自己推在前面,真没用!

崔大娘也不怕,只冷冷一笑:“这事应不应,不是你们说了算。且等着瞧吧。”说着便摆着个水桶般的粗腰,搀着那立在一边“通灵”的梅神婆走了。

陈家院中静默了片刻,梁青萍先哭了出来:“这可怎么好呀!阿娇怎么能去祭河呢!那不是活活淹死吗!”她边哭边去扯陈槐树的衣领:“槐树,你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呀!”

陈槐树心里也是又气又恼,这时又被妻子拉扯,不由得更急了:“这死老婆子,惹急了我,我去把她家屋子拆了!”

陈大娘见儿子被媳妇逼得发急,心里不喜了,上前两步喝道:“槐树不得胡说!青萍也真是的,不劝着槐树安心,反而在这里火上浇油!”

若是往日里,被婆婆训了也就训了,反正做媳妇的被训两句也免不了,更何况陈槐树还会加倍地补偿回来。可是今日梁青萍却忍不得了,梗起脖子厉声叫道:“娘!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贪财应了崔家的亲事,如今阿娇哪里要受这样的苦?!”

陈大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对眯缝眼:“你这忤逆儿媳妇,敢和婆婆顶嘴!”说着忽然两手一拍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来回翻滚:“哎呀呀——我不活了呀——过了大半辈子,如今还要被儿媳妇骑在头上呀——”

见自家婆娘把话题带到了八百里外,老木匠不由得额角跳得厉害,沉声斥道:“老婆子别闹了!我瞧青萍说得不错,这事就是你惹出来的!”

老木匠为人和善,又素来是个怕婆娘的,谁也想不到软和了一辈子的人这时候竟挺直了腰板,众人不由得都有些心惊。陈大娘自然更想不到,这个听自己话听了一辈子的老头子竟当着众人训斥起来了,她的老脸顿时都没处放了。

阿娇见状,连忙上去扶起了陈大娘,轻声道:“我娘也是替我着急,奶奶快别计较了。”

老木匠上前两步捡起猪食瓢,哼了一声道:“你瞧瞧,你还不如阿娇一个孩子懂事!”

陈大娘连吃了两个挂落,不敢再闹了,借着阿娇的力慢慢站了起来。

陈槐树仍然忧心女儿,急切地问道:“爹,虽说从没有拿活人去祭河的例,可是我瞧崔家那老太婆像是吃定了咱们阿娇似的。您说,这可怎么办?”

老木匠皱起眉头略想了想,慢慢说道:“以往祭河都是活鸡活羊,从来没听过用活人祭河的,这崔大娘也不知发什么疯。可是咱们家若说不让祭河,村里人也不同意,恐怕唾沫星子能把咱家人淹死。我这便出去和大伙说,就说咱们家愿意拿一头活猪出来祭河,还是饶过阿娇吧。”

“什么?要拿一头猪出来?老头子你疯了?!”陈大娘听见自家要出血,又跳起了脚,“咱家一共才喂了三头猪,要是拿出一头,咱家日子还怎么过呀!?”

老木匠沉下脸:“敢情咱们阿娇还没有猪来得金贵?你这老婆子,别胡说八道了!”

说实在的,他也不喜欢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婆子,平日里鸡毛蒜皮的事也罢了,他不愿意和她计较,闹便闹了。可是如今孙女的命都要没了,她仍旧只管计较一头猪,当真是心冷无情!

老木匠不再理睬陈大娘,将猪食瓢往石磨上一放,拍拍衣裳就打算出门。

谁知他还没走两步呢,忽地院外响起了一群纷乱的声音:

“陈老木匠,听说甜水河涨水都是因为阿娇惹的祸?”

“听说要阿娇去祭河才能好,你们家怎么还在磨蹭?”

“就是就是!阿娇快些准备好了,祭了河咱们村就安生了!”

老木匠被人群避得倒退几步,退回了院子里。

陈家众人这才瞧见,院门口熙熙攘攘竟然挤了二十来人,那架势仿佛立刻就要把阿娇抬去祭河。人群最后一个面带冷笑的,不是崔大娘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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