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手持酒壶,妖娆而来,在殷宗跟前跪下,一人斟酒一人双手奉上,娇声含媚。
“大司马大人请用。”
殷宗看着那杯酒,暂未表态。严崇见状拍着肚皮,借着五分酒意感慨道:“看来鄙府的婢子始终难入大司马的眼呐……”说着还不等殷宗开口,又发酒疯似的说,“劝酒都不会,这俩个无用的婢子留着也是碍眼,拉下去砍了!”
一言不合就杀婢女助兴乃是太守府惯常“节目”,双生花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连磕头求饶,但却不是对着严崇,而是对着殷宗。
严崇话中有话,殷宗也早已洞察他的试探,不单单是今日,其实在他进入吴城的那晚,严崇就在不断探他的底。探他此番巡察是例行公事还是另有所谋,探他是否在京中失势,更探他对盐税有几分兴趣。只是严崇拿不住殷宗的把柄,殷宗又一副来走过场不问世事的样子,让这胖子碰了一鼻子的灰。此番践行宴,严崇把二女的生杀大权抛给殷宗,就是想看他作何反应。
为稳住严崇,这酒自然该饮,但若被逼着喝下,岂不坐实大司马在京中失势的名头?连区区太守都能对他颐指气使。
“大人不要奴儿了吗?”
茟奴忽然出声,委委屈屈,拉着殷宗袖子撒娇问道:“若是饮了酒,她们是不是就要来侍奉您……”
这话中酸味甚浓,犹如打翻陈年老醋。
殷宗捏住她下颔,看不出喜怒,反问道:“那你说本座饮是不饮?”
“您自是不会拂了太守大人的盛情,”茟奴盈盈一笑,起身走向双生花端起酒杯,“奴儿斗胆替您接下。”她又回到殷宗身边,作势把酒奉上,“一不小心”脚下打绊,竟把酒液洒了自己满怀,颈胸濡湿一片。
“奴不是故意的,求大人责罚——”
她软骨蛇似的趴在殷宗膝头,娇声软气地求饶,神态楚楚可怜,把拈酸吃醋的娇样拿捏得恰到好处。
严崇眯眼,正要挥手命令双生花再去满上,只见殷宗竟一把扯过那小奴箍在怀里亲吻狎昵,溢出的微微喘息声令人想入非非。
须臾,殷宗方才抬头,唇边残余酒珠,“佳酿甚美。”
此番场景太过香艳,众宾客大笑,艳羡之余也更加放浪起来。
茟奴侧身躲着整理衣衫,如玉脸庞绯红,低眉不敢看旁人,嚅嚅道:“奴……奴去更衣。”
殷宗偷香窃玉一番甚是满意,大方挥手放她离开。
更衣之后,茟奴并未即时回到宴席,反而支走了随行侍女,只道自己在外坐一会散散酒气。今日达官贵人众多,随侍的歌姬名妓也多,婢女知她身份,又见她一副柔顺娇弱的模样,不疑有他,遂交待了几句便回席伺候去了。
太守府庭院园林建得奇巧幽趣,落花流水假山亭阁应有尽有,茟奴坐了片刻起身顺着锦鲤鱼池慢慢踱步,待到确认周围无人后,提起裙摆就是一阵小跑,很快就跑进假山园。
此园颇负盛名,乃是前朝叠石大师所作,选用太湖石精心堆叠而成,矗如峰峦,列如屏障,用怪石呈现四季景色,高高假山底下留有暗洞,由一条浮在水面的石径幽路进入。
茟奴小心翼翼钻进洞中,里面甚暗,只有丝缕光线通过假山缝隙照入,她过了片刻才能勉强视物,接着摸索着在石壁上找了起来。
当日殷宗说要她做一件事,她问何事,殷宗不答,反问她要多少酬金。
“酬金不敢当。”茟奴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道:“只要力所能及,愿为大人效劳,但是奴家无甚本事,只怕有负大人所托。”言下之意她人微力薄唯恐坏事,不如另寻他人。
殷宗听出她的推脱之意,偏偏不吃这套,轻勾唇角,“你这小奴心眼不少,何须妄自菲薄。”语气隐隐含着威迫。
茟奴只好硬着头皮再问要做甚,殷宗也未立即言明,只说要她从太守府带一样东西出来。
“敢问大人,要带何物?”
“你身价钱几何?”
哪知殷宗不答反问。茟奴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他是打算帮她赎身,愣了片刻遂反应过来他应是根据身价支付酬金,连忙婉拒,“大人说笑,奴儿侍奉您是天经地义……”
显然这样的回答不能让殷宗满意,他瞭眼冷语:“收起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开个价。”章台街这种银货两讫的地方,妓子都巴不得从恩客身上搜刮三层皮下来,这小奴竟还装出一副“情义胜千金”的样子,简直可笑。
可是茟奴又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更不晓得要带什么东西,整个人糊里糊涂的,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漫天要价。
“罢了,”殷宗瞧她锯嘴葫芦一般,似是无奈,“不会亏待你。”
大司马出手便是黄金千两,他都说不会亏待,可想而知不会是个小数目,也许届时茟奴不仅可以赎身,甚至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换个人听了这番话,兴许高兴得立马磕头跪谢,但茟奴很早就明白天下间没有白来的好事,既然这是一桩买卖,价值真金白银的物什,自然是要冒风险的。
可这条船即便她不愿上也已经上了,从那日误打误撞堪破了殷宗的隐秘,两人似乎就被无形的线缠绕在一起,搅作一团,轻易分离不得。茟奴虽然胆小,脑袋却不糊涂,当即应承下来:“奴家谢过大人。”
殷宗见她不再推脱,神情好转,抬手让她靠近,附耳密言。
……
茟奴从假山里匆匆出来,已是一炷香之后,她额头蒙上了一层薄汗,莲步迈得飞快,双手紧紧攥住裙身,不让裙摆扬起太大幅度。快到亭子的时候正好撞见方才的婢女,婢女约莫是来找她的,见她归来似是松了口气,却又有几分看好戏的口气:“娘子怎去了那么久?”
茟奴微微喘气,露出一个无害浅笑:“园子太大,一时不慎走迷了路,还好找回来了。”
她暗自平稳了心绪,随婢女回到筵席,正想悄悄走回殷宗身边,一抬头却愣住了。
身旁婢女幸灾乐祸似的推她一把:“娘子快进去吧。”
原来刚才茟奴离开没多久,严崇又招了章台街其他伎子来。此刻殷宗身边已另有佳人相伴,碧眼雪肤,高挑火辣,正是那个梅妍楼的胡姬。胡姬向来性情奔放,她可不像茟奴那般只会温婉柔顺地待在殷宗身旁,而是豪放地斜躺在案桌之上,裙摆高撩露出大腿,姿态妖娆诱惑。
她还给殷宗斟酒,顺便抛几个媚眼,一向挑剔的大司马竟也来者不拒,端起酒饮下,目光沉沉落在胡姬身上,外人看来便是好一桩郎情妾意的眉眼官司。
茟奴见状本想知趣退席,不料被严崇瞧见了人,兴高采烈地要她过去一并服侍。他有双生花伺候,自然也乐意见殷宗“花开并蒂”。
不过那胡姬很排斥茟奴的靠近,她从案桌起身挡在茟奴跟前,居高临下地示威:“你做什么?”
“奴家来服侍大人。”茟奴要抬头才能跟胡姬对视,异族女子生得实在高,恐怕比她要高出一个头。
“大人有我就够了。”胡姬毫不掩饰要独占大司马的心思,把茟奴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鄙笑道:“又矮又瘦,你服侍得好么?”说着她还竟动手去想去拽茟奴的裙子,“穿这么多干什么?男人才不喜欢捂得严严实实的。”
茟奴大惊,死死捂住裙子不让她碰,耳朵都憋红了。
两女争一男的把戏不光百姓爱看,达官贵人也爱看,严崇捧腹大笑,顿时被这胆大胡姬吸引住,盘算着自己也要弄几个西域女子进府。
“够了。”
还是殷宗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他冷眉看过来,目光扫过茟奴,似是嫌她木讷扫兴,不耐挥手,“不用你了。”接着又对胡姬道:“眼红什么,想要何物,本座尽数赏你。”
胡姬立刻雀跃,放开茟奴跑过来凑到殷宗跟前,碧眼幽幽发亮:“真的?”
殷宗嗤鼻:“不信本座?”
“大人当然说话算话!”
胡姬兴高采烈,瞬间就手舞足蹈起来,还不管不顾地去拉双生花一起跳,胡旋舞转得飞快,让人眼花缭乱。
男人喜新厌旧乃本性,众人都道贵如大司马也不能免俗,看来所谓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争宠戏码落下帷幕,这里不会有人在意卖笑女子的难堪落寞,奢靡欢宴仍在继续,茟奴默默离去。
离开太守府之时,照例要被搜身,只是茟奴一反常态地竖起尖刺,对着朝自己伸手的婆子就是一通训斥。
“呸!腌臜老货,拿开你的脏手!”她此刻眼眶通红,咬着唇一副委屈愤恨的样子,“弄坏了大司马送我的缕金裙,剐了你也赔不起!”
看门的婆子经常迎来送往城中歌姬舞娘,也见过骄横冷傲的女子,但像茟奴这般嚣张跋扈还是头一个。
婆子被唬住僵在了原地,茟奴却愈发得寸进尺,眼睛都要翻到额顶:“自己没见过好东西,难怪看人都像贼!谁稀罕拿你们的三瓜两枣,一群破烂玩意儿,姑奶奶不稀罕!”她一边说一边撸下手腕上的赤金镯子,撒气往地上一砸。
“拿去!赏你们了!”
在场的婆子和门房见那金镯子骨碌碌地滚远,忙不迭追去了,茟奴见状冷笑一声,拎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跨出大门。
阿六送走章良便来太守府门口等茟奴,他原以为至少要等到半夜才能接人,不料还没到黄昏,茟奴的身影就出现在大门口,甚至还跟人吵闹了一场。阿六惊讶,他对茟奴的性情一清二楚,再也没有比她更温顺的人了,今日却是怎么了?
无人知晓此时茟奴表面强势,却是真正的外强中干,她的心跳得快蹦出胸腔,袖子底下的手抖得无法控制。她气势汹汹地走出太守府,正为如何回去发愁,冷不丁抬眼见到墙根下的阿六,顿时欣喜。
“六哥!”
茟奴急迫喊他,尾音都发颤,她忽觉失态,赶紧闭了嘴。阿六则三两步迎上去,虽有满腔狐疑,但忍住了没问,只是拉着她快走,“先回去。”
《驯马日记》
小娇奴:那个什么马,今天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记在小本本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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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争风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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